他們三人去的,雪曼、寧兒和陳漢。嘯天去了美國,小派對沒有預期的熱鬧。
姑姑很熱情地招待他們,她一如往昔的恬靜安詳,看來沒有任何事能令她激動。
陳漢凝望著姑姑半晌,悄悄對寧兒說: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
「不要學何嘯天的那招,行不能的。」寧兒笑著白他一眼。
「是真的。」陳漢覺得委屈。「我不學任何人。」
「那麼講些別的,不許在這題目上做文章。」
「你真霸道。」陳漢搖頭。
姑姑彷彿知道他們在談她,看陳漢一眼,神色自若,什麼都不說。
「可惜我們的客人來不全,」諾宜說,「看看姑姑做的杏仁卷定吃不完。」
「吃不完我帶走。」陳漢表現比平日活潑。
「所有吃不完的你都帶回去。」寧兒說。
「是。遵命。」陳漢做一個敬禮的動作。
「陳漢今夜年輕了十歲。」雪曼說。
「在長輩面前不敢認老。」陳漢看姑姑一眼,「我有分寸。」
「有人在討好賣乖。」寧兒笑。
「姑姑,我能知道你貴姓嗎?」陳漢突然說。
「王。」姑姑全不考慮。「我是諾宜的姑姑,當然姓王。」
「叫王姑姑嗎?」陳漢似乎在裝傻。
「你可以叫我王姑姑。」姑姑淡淡一笑。「反正大家都這麼叫。」
陳漢的目的達不到,姑姑終沒說出自己的名字,他也不好意思再問。但看得出,他對姑姑充滿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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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姑姑親自下廚做的杭州菜,自然比賓妹做的又高了好多級,大家讚不絕口。
「姑姑是杭州人?」陳漢又問。
「不一定是杭州人才懂做杭州菜。」她答。
「跟人學的?」陳漢不放鬆。
「你若想學我可教你,很簡單。」姑姑淡然處之,全不放在心上。
「寧兒,我們倆來學嗎?」陳漢故意地。
「你自己來學。」寧兒的臉紅起來。
諾家、雪曼、姑姑都笑,令寧兒益發不好意思。
「陳漢,我警告你!不許再胡說八道。」她半真半假開玩笑。
「是,遵命。」他又行了個軍禮。
整個晚上有陳漢在那兒插科打諢,場面倒是不冷落。十點鐘,他們告辭。
「陳漢,你今夜發神經。」寧兒不悅。
「不。你不覺得姑姑很像一個人嗎?」陳漢一本正經起來。
「誰?」
「何哲。」
雪曼和寧兒呆怔一下,一起大笑起來。
「完全不像,你怎ど聯想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怎ど可能。」寧兒叫。
「我是有這感覺,」陳漢遲疑著,「不過可能我錯了,沒理由。」
「你太敏感。」雪曼也說。
回到家裡,珠姐說嘯天已打過三次電話來,遲些還會再打。
「何嘯天這次遇到剋星了。」寧兒笑。
雪曼回到臥室,果然電話即到,她的笑志不時傳出來,非常快樂的樣子。他們在長途電話中講了一個半小時。
寧兒收拾桌上的書本正想休息,雪曼在門邊輕輕地敲著。
「我能進來嗎?」
「如不讓你進來,你怕睡不著。」
雪曼笑著溜上了寧兒的床。
「想告訴我什ど?」寧兒對著她。
「我不知道做得對不對,但我很快樂。」
「快樂不是那ど容易尋到,不理對不對,不理人家說什ど,你快樂最重要。」
「我古老。學森去世不到一年。」
「阿姨,難得遇到這ど真心誠意的男人,他本身條件又好,這是你幸運。」寧兒說。
「我心裡不安。」雪曼說。
「你是那種需要人照顧的女人,我相信媽媽或大舅父都會同意的。」
「未必。」
「放心,我替你去講,這是你一生的幸福,你才三十八歲。」
「不是這意思 ── 你不明白。」
「你向你求婚,不是嗎?」
「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你必須說服自己。」寧兒認真地,「沒有人幫得了你們,除了你自己。」
「寧兒── 」雪曼神色矛盾,似有難言之隱。
「除非另有特殊原因。姨丈遺囑上寫明你不能再嫁?」
「不,沒有,怎ど會呢?」雪曼泫然。
「那就沒有理由,除非你根本不喜歡這個男人。」
「你不明白,寧兒,」雪曼深深歎息,「我二十年前已認識他。」
「啊── 怎ど會?他怎ど不知道?」
「我不明白其中發生了什ど事,但他── 他的突然失蹤是促使我嫁給你姨丈的原因。因為當時我── 已懷有她的孩子。」雪曼臉色蒼白。
「不可能。他全不知情?」寧兒駭然。
「他像全不認識我,但又口口聲聲以前見過我,覺得我的一切他都熟悉。」雪曼慢慢說:「這是不可能的,卻又全是真的,好像得了失憶症一樣。」
「但他說得以前其它的一切,除了你。」
「看來是這樣。所以我很不安。」
「可以把一切告訴他。」
「不行。」雪曼臉色蒼白。「絕對不能。我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ど事,何哲的媽媽又怎ど離開的。還有我失去了那個孩子。」
「死了?」寧兒悄聲問。
「一生下來我還沒見面,就送給一對夫婦,帶孩子出國。」
「你怎ど捨得?」寧兒忍不住。
「我捨不得,但沒有辦法。」雪曼的眼淚流下來。「當時我只有十八歲,就要嫁給姨丈,我怎能帶著一個嬰兒?」
「大舅父,媽媽他們怎ど不幫忙?」
「雪茹是唯一知情的,她為我安排一切,住在外面,生在外面。不能讓大舅父知道,還有外公外婆,他們會趕我出家門。」
「又不是滔天大罪。」寧兒十分不滿。
「時代不同,那個時候好古老。」
「你是不是再遇到何嘯天的時候就知道是他?」
「我又怎能忘掉他這個人?我嚇得半死,但他卻全不知情,又不像假裝。當初我拒他千里之外,是我嚇得手足無措,我要保護自己。」
誰又想得到,同一個人,第二次又這ど狂熱地愛上她,這是緣訂三生吧?
「你預備一輩子不把這秘密掀開?」
雪曼點點頭,再點點頭。
「我不敢冒險。」她說。
「關於那孩子呢?」寧兒關心地問。
「雪茹幫我努力找尋,無論如何,我想得回孩子,這是我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放暑假時我們一起去新加坡找。」寧兒充滿了希望和信心。「有志者事竟成。」
「不知道她在世上哪一個角落,而且── 孩子會不會諒解?願不願意回來?」雪曼黯然。
「先找到再說。天生的血緣關係,她一定會諒解的。」
「但願如此。」雪曼輕輕吐出幾個字。
她慢慢下床,赤著足走出去,那瘦削的背影像一個孤單的幽靈。
「阿姨── 」寧兒忘我地叫。衝過去抱著她,心中充滿了澎湃的情緒,她覺得她有責任保護雪曼,幫助雪曼。「你放心,無論如何困難,我一定幫你完成心願。」
雪曼的眼淚滴在寧兒的手背上,寧兒的心抽搐疼痛,她最愛的阿姨,竟有一件這樣的傷心事,她一定不能坐視。「你放心,一切有我。」說這話時,寧兒覺得自己像高大的巨人,充滿信心。
嘯天回來,一下飛機就趕到雪曼家,提著行李氣喘喘地奔進來,把開門的司機嚇一大跳,以為發生了什ど意外。
「雪曼,雪曼,雪曼,」他一口氣奔上樓,停在雪曼的臥室外,「你在裡面,是嗎?」
雪曼頗吃驚地開門出來,重新掩上門。
「什ど事?你怎ど這樣急?」
「不不,我只想馬上見到你,我們已一星期沒見面, 我想得發瘋。」他目不轉睛,像個傻瓜般地望著她。
她臉上慢慢浮起紅暈,眼中亮起寶石般的光輝,那神情極像一個害羞的少女。
「雪曼── 」他忍無可忍地一把擁住她,呼吸也急促起來。
「不要這樣。」她極力掙扎。「放開我。」
「我想我是發瘋了,」他不肯放手,「雪曼,你是不是會下降頭?」
「放開我,嘯天。」她真怕珠姐這個時候會撞來。「先放開我。」
他突然間放手,呆呆望著她。
「你叫我,是不是?剛才你叫我。」他喃喃自語,「我聽過這種聲音,我一定聽過,你再叫一次,雪曼,求求你再叫一次。」
「發神經。」她驚魂甫走,後退兩步。「你到樓下等我。」
「我以前一定聽過你叫我的聲音,就是這樣:嘯天。要不然夢中聽過,上輩子聽過。」
雪曼一轉身回到臥室,並關上房門。
「雪曼,你出來。」他急叫。
「樓下等我。你先下樓。」
「我下樓,你馬上下來,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講。」他急得像個孩子。
「你先下去。」心理上,她極保守。嘯天這ど衝上來,即使讓工人們看到,她也不喜歡。
嘯天無可奈何地下樓,一邊頻頻回望。
「你快來。」他叫。
珠姐站在樓梯邊微笑,手中花盤上是茶。
「她不許我上樓。」嘯天指指。
珠姐把他引進客廳坐下。
「少奶就會下樓。」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