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上課,這事大概希仁和曼寧也同意,書本是他交下來的,家儀也大大方方來公司上課,一切都是正大光明的,是不?
又要去投標土地,家傑通知他同去。
殷傳宗有點懷疑,最近公司買進下少地盤,還沒有完全發展,買這麼多地消化得了嗎?
「這是生意之道。」家傑笑,「買了地不一定要自己發展,自會有人找我們合作,或者轉賣出去,總能賺錢。只要眼光准,價錢不是問題。香港這地方,房產土地的價格只會高昇。」
「大概已到飽和點吧?」傳宗認真的,「我剛看過一份報告,說房屋被炒得太高,一般居民買不起,空屋就有不少。」
「你做生意太保守,要多跟我學習。」家傑頗自豪,「如今的香港就像以前的上海,是冒險家的樂園,要贏,就要冒險。」
「也許我欠缺的就是氣魄。」傳宗很老實,直話直說,「我輸下起,所以我會膽怯。」
「慢慢來,慢慢來。」家傑哈哈大笑,他喜歡傳宗的坦率,沒有下屬會跟他說這種話,奉迎唯恐不及。「有很多機會讓你學習。」
「氣魄是學不來的,你有你的生長環境,這也許是天生的。」
「不。相信我,只要有信心,你一定做得好,我看好你。」
「那麼——是否考慮一下我剛才的意見呢?如果價錢太高,我們也不必投標那幅地,那地——我看過,環境並非那麼理想。」
「你看過?」家傑驚訝。
「反正沒事,星期天當郊遊去看過。」
「還有甚麼意見?」家傑認真起來。
「那幅地太偏僻,接駁水電、電話都比一般地方費事:交通也不方便,即使有巴士到附近,也要走大段路,除非巴士公司願意新開一條巴士線。而將來的治安問題也要考慮考慮。」
「我的確沒想到那麼多。」
「如果我們真的費盡心思把那地方發展起來,萬一治安不好,就有損公司的名譽。」
家傑沉思著,沒再言語。
這幅他們原本要競投的土地比預期中競爭更激烈,幾家公司搶得價錢已高得不合情理,家傑看傳宗一眼,放棄再舉手。
回到公司,誰也沒再提這件事,卻在家傑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象。
他會一直注意這幅土地的情形,看看將來會否如傳宗所言,也許,算是一個考驗吧。
家儀第一次來補習,穿著一條牛仔短褲,一件白T恤,頭髮隨便的束在腦後,普通得像校園中的女孩。
「這是束修。」她送上一盒巧克力,頑皮的笑意佈滿了小臉兒。
「束修?」傳宗頗意外,小女孩竟懂得這兩個字。
「古時候學生給老師的報酬,一塊肉甚麼的。」她笑,「媽咪說的。」
「那為甚麼不是一塊肉?」
她搖搖頭,翻開書本。
「天氣太熱,肉會變臭。」
果然像她自己所說,她是個很乖、很聽話、很受教的學生。她很聰明,對書上的一切,一點即明,也能觸類旁通。
傳宗感覺得到她補習數學的誠意,那並不完全為想接近他而來的,
上課時,她一句廢話都不說。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六點了,傳宗的案頭大響起來。
「殷傳宗。」他接聽。
「很冒昧,我是家儀的媽咪——顧太,家儀還在你那兒嗎?」
「是。我讓她聽電話。」
「不,跟你講也一樣。」曼寧十分客氣,「第一天上課,想請你一起回來吃便飯,沒有其他人,希望你別拒絕。」
傳宗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何況那天在機場碰面,一開始對這古典秀麗又有教養的婦人已有極好的印象。
晚餐桌上只有希仁、曼寧和家儀,傳宗看不見家傑的影子。
「他應酬多。」曼寧很得體的說,「希仁不去的場合,他就做代表。」
「家儀是不是笨學生?」希仁笑呵呵的。
「她極聰明,又專心。」傳宗照實答,「其實她用不著補習。」
「補習可以綁一綁她的心,」曼寧望著女兒,「要不然整個暑假就玩瘋了。」
家儀只是笑,甚麼話也不說,一副聽話聽教的乖女兒模樣。
「聽家傑說,前天投標土地的事,你給了他極寶貴的意見。」希仁說。
「只是個人的看法,現在還不知道是對是錯,還擔心會否令公司失去一次賺錢的機會。」
「這不是問題,」希仁全不介意得失,「因為我的看法與你一樣。而家傑太逞一時之勇。」
「不,顧先生有魄力,那是公認的。」
「叫他家傑吧,否則兩個顧先生還真分不清叫誰呢。」曼寧笑著糾正說。
她對傳宗的好感與日俱增,覺得他有無比的親切感,這或許就是緣,在她眼中,傳宗和家儀再匹配也沒有了。
「你沉著,很有思想。」希仁直視著他,「以你的謀才配合家傑的勇,嗯,應大有作為。」
傳宗微笑不語,這種情形下他不知道該說甚麼,內心自然是高興的。
對年輕人來說,最重要的是有機會,有人賞識和提攜。
「慢慢來,慢慢來,我看好你。」希仁說。
回到家裡已十點多,立刻用電話找到嘉文,他的情人知己。
「顧太請我去吃飯,抱歉,來不及通知你。」他帶著歉意。
「我知道你有事,」嘉文不以為意,「你們又談公司大計?」
「我勸阻顧家傑投標一幅底價過高又不值的土地,他父親知道後很高興。」
「我看你與顧家有緣,他們那麼重視你。」
「我努力又誠懇,到哪裡都一樣。」
「媽媽明天燉湯,晚上你來。」
「要晚一些——我是說最近比較忙。」他不想說出補習的事。
「我們等你。」地甜甜的,善解人意。
「你們對我真好,我終身感激。」他由衷的。
「我不是要你感激。」她說。
「我加倍對你好。」他一直含蓄。
他從未對她說過「我愛你」,兩人相處融洽,固然快樂,感情盡在不言中。他喜歡、滿意這種形式,那才雋永,那才能天長地久。
他看過電影和小說中那種燃燒的激情,像火花一樣,不是燒完就沒有了嗎?
他喜歡細水長流,慢慢的、慢慢的永不間斷。感情,沒有落伍或前衛這回事,根本上應該永遠一樣。
那天,上完課後,家儀神神秘秘的遞上一張請帖,她說「一定要來一,轉身就走。
他打開請帖,原來是小女孩二十歲生日,在星期六有個派對。「一定要來」,以他既是她老師又是顧家職員的身份,他不能拒絕。
他只能再對嘉文說「善意」的謊話,他說是希仁的生日,請所有的高級職員一起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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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嘉文從來不是那種要男朋友永遠陪在身邊的女人,她十分獨立,像所有的時代女性一樣,她有自己的世界和天地,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
除了傳宗,她能妥善的安排自己的時間。這是傳宗最欣賞她的地方。
買了份禮物——那是個水晶擺設,他便單身赴會。
壽星女家儀在門邊接待他,她穿一件非常簡單清爽的小禮服,青春活潑。
「正在等你,來得太遲。」她自然的挽著他的手,把他帶到會場中。
一剎那間,他感覺到每—對眼睛都集中在他臉上,露出了既羨慕又好奇的神情。
他心中一動,知道慘了。家儀這麼對他,使其他人對他產生誤會。
怎樣的誤會?猜測他是家儀的男朋友。
幸好只有顧家子女的朋友,沒有公司同事,否則他真不知該怎麼應付。
整個晚上,家儀陪伴在他旁邊,他益發窘迫,這事總不能弄假成真,他對家儀完全當小妹妹般對待,尷尬之色一直掛在臉上。
「等會兒能否陪我切蛋糕?」家儀的臉色紅撲撲的,眼中儘是希冀的神色。
「家儀,」他為難極了,「我極不習慣這樣的場合,而且——陪你切蛋糕的該是你父親或哥哥,我不合適。」
她看見傳宗的困窘和為難,她也善解人意。
「好,我找爸爸,」她不以為意的笑,「只是我心裡很希望陪自己切蛋糕的是你。」
他不置可否的笑。
是否越弄越糟?看樣子他得找個機會好好對家儀解釋一下,要很婉轉,很小心,因為他絕對不想傷害她,那怕只是一絲一毫。
離開顧家時,他覺得全身都輕鬆下來。
不只家儀對他特別好,連希仁、曼寧、家傑都對他另眼相看。
這——簡直是飛來橫「禍」,對他來說那絕對是禍而不是幅。
他知道,許多人連發夢都嚮往這樣的事,對他們這樣無家又無財富的人來說,無疑可省三十年的辛苦努力,但不是他。
他從來不想有一天變成顧家傑那樣,他踏實,絕對安於自己的身份、環境。
上完課,家儀並不像平日般立刻回家,她用一種期待的眼光望著傳宗。
「還有甚麼不明白?」他溫和的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