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宗拆開信封。
看見一張五十萬元的支票,他臉色立刻就變了。
「我不能接受。」他認真的。
「有錢大家賺,跟我沒壞處。」家傑拍著他的肩,「這一手我賺了三百萬,這是小意思,以後還有更精采的。」
「家傑—」
「收著。我們是兄弟嘛。」
說完這句話,家傑又匆匆離開,頭也下回。
看著支票,想著「兄弟」這兩個字,傳宗苦笑。
這就拖他下水了?
不行。
家傑這種「私幫」生意表面上沒違法,暫時挪用幾天他父親的錢,然站在傳宗的立場上,他已不忠於職守。
從來沒想過會惹上這種事,他極不願做,看來他已脫不了身。
他該怎麼辦?
一定要想出一個法子,一定。
他不敢告訴這事給任何人,包括嘉文。他苦惱地日夜思索,唯一的方法——他離開。
是。心中舒坦了。他不是顧家的人,不用擔這關係,他不信離開顧氏後找不到
工作。
私底下他開始寄出求職信。
他很清楚,留在顧氏,他擺脫不了家傑。
他沒有兌現那張五十萬的支票。
聖誕節到了,他整裝待發,陪曼寧赴美是不會改變的。
他不急。
聖誕並非求職的好時間,大多數人留守原位,等待年終雙糧或花紅。他的新工作必定要等到明年才開始。
他們坐的是頭等艙,對傳宗來說,這又是全新的經驗。
不停送上小食、水果、酒、點心等,雖然服侍周到,但全沒有休息的時候,令他不習慣。
曼寧一坐上飛機就緊張,出奇的緊張。
「我對飛機沒有安全戚,」她苦笑,「等於把生命交在別人手上。」
「其實飛機很安全,汽車的出事率更高。」
「有你陪著我,總覺得安心很多,」曼寧真心說,「這是無法解釋的。」
到達紐約後,她再也不肯坐飛機。
「有其他交通工具可到那地方的,寧願辛苦點也不再坐飛機。」
在紐約少見的勞斯萊斯把他們送往波士頓,家儀歡天喜地的在門外迎接他們。
「媽咪。」小女孩緊抱著母親,然後悄悄地轉過來一個笑臉,「傳宗。」
再見家儀,他心中再無芥蒂。
他已經在她父母前坦認嘉文的事。
「你好像長高了一點。」他說。
「讓我看看。」曼寧捧著家儀的小臉,親愛之情溢於言表。「嗯,好像也長大些。」
母女之間親密得很,又摟又抱又親又惜的,跟曼寧和家傑之間不同。
難怪曼寧說家傑不親近她。
「媽咪,你用甚麼方法令傳宗來?」
「我請他陪我。」
「其實應該請嘉文一起來,在聖誕節拆散他們是很殘忍的事。」家儀真誠的說。
傳宗的瞼居然漲紅了,這充滿陽光的莢俊男子竟害羞起來。
「我們獨立慣了,各人有自己的生活與朋友,並不常常在一起。」
「想過甚麼時候結婚嗎?」
從家儀口中說出來的,又是一個敏感又尷尬的問題。
「沒有,嘉文說心理準備不足。」
曼寧越看他越喜歡,不止一次的想,他若是自己的兒子就好了。當然不可能,連女婿的希望也落空,她真的感到失望。
她真心喜歡這忠厚、踏實、上進又善良的男孩子,目前社會已不多見這樣的人。
傳宗該列入稀有動物保護類。
在衛斯理小鎮住了一星期,每天都守在家裡。外面天氣太冷,還一連下了三天雪,積雪尺厚,根本也不能外出。
屋於裡雖有暖氣,家儀還把壁爐的火升起,小屋裡顯得特別溫暖、溫馨。
三個人好像一家人般親密相處。
尤其曼寧,她對傳宗像對家儀一樣好,簡直就把他當作兒子般看待。
留在衛斯理的最後一天,天已放晴。
家儀開車帶他們到購物中心。
波士頓城裡城外,家家戶戶的前院子都佈置了聖誕燈飾。樹上、門前、屋頂都掛著各色燈泡,中間還有各種亮著燈的塑膠娃娃,聖誕節日的氣氛極濃。
購物中心尤其漂亮,都是由專家設計,整個大堂全是金色,或全紅綠,或全是粉紅及雪白的裝飾,不但美輪美奐,簡直令人目不暇給,眼花繚亂。
「香港中環和尖東的燈飾雖美,不及此地壯觀、特別,」曼寧說,「美國人把聖誕看得比過年更重要。」
「看,即使是窮人的小房子,他們也願意花錢佈置燈飾,聖誕夜都再沒有錢吃火雞了。」家儀也說。
「我們雖被雪困在家中,我們也吃了燒雞。」曼寧安慰女兒。
「不如今夜我補請你們過聖誕夜?」傳宗說。
「好啊!」家儀跳起來,「太好了。」
「由我來請——」曼寧搶著。
「請給我一個機會。」傳宗由衷的望著她。
一星期的相處,他們更熟悉、更瞭解、更親切。
「讓我請你們。」
「好。」曼寧笑起來。很自然的,心裡感到一份溫暖,她完全瞭解傳宗的心意。
「那我挑一家波士頓最貴的餐廳。」家儀說。
「家儀?」曼寧當真的制止。
「媽咪幫你不幫我,我吃醋。」她叫。
「就去那家最貴的,只要家儀喜歡。」傳宗全不介意的笑。
「把小丫頭寵壞了。」曼寧笑著看看女兒一眼。
在波士頓最貴的餐館進食,水準也並不那麼好,美國人對食物遠不如中國人講究。
家儀興高采烈,她當然是為人而非為食物。
曼寧,傳宗——她極自然的把他算上,令她有種幸福的感覺。
「你們能留在這兒就好了。」她感歎。
「讀完書後,你回去不是一樣嗎?」
「太長遠的事。」她低歎,「要念完博上學位,簡直就不敢想。傳宗,我不念博士,好不好?」
「不是人人都有機會或有能力讀到博士學位,別放棄機會,若覺吃力便不必勉強。」
「那是甚麼意思?鼓勵或是同意?」
「隨自己意願做事最開心。」他說。
「媽咪,你說呢?」家儀再問。
「隨便你。」曼寧也是同一態度,「無論你選擇哪樣,我們都開心。」
「答了等於沒答,」
「傳宗說的話很對,勉強你做事你一定不高興,家儀,媽咪只要你快樂。」
家儀一把抱住曼寧,緊緊的。
「謝謝你帶來最快樂的聖誕節。」
他們還到最大的百貨公司逛了一圈才回家。
接送他們的勞斯萊斯司機打電話來報告啟程的時間,一下子把離愁別緒牽引起來。
「我捨不得你們走。」家儀眼圈紅紅。
「孩子,我會再來。」曼寧也捨不得,她輕輕的摟著家儀。
「你最怕坐飛機,你不會再來——不如不走,多住一個月?」家儀充滿小女孩心態。
「爸爸會不高興的,」曼寧凝望著她,「我又不想影響你讀書。復活節再來,我保證。」
「他呢?」家儀把視線轉向傳宗。
她對他始終有著微妙難明的感情。
也許不一定是愛情,但她希望他在身邊,在四周,喜歡見到他,接近他。
「如果有時間,我會再來。」
「復活節你也陪媽媽,好不好?」
他看見母女倆都以企盼的眼光望著他,感情極真摯。
「如果你們喜歡的話。」
「太好了,太好了。」家儀跳起來拍手,「復活節的時候,我們開車去尼加拉瀑布玩。」
「你不想復活節回香港嗎?」
「那時候正要考試,而且暑假也會回去!」家儀猶豫了一會,終於說,「我也邀請嘉文來。」
「謝謝。」傳宗感動。
善良可愛的家儀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臨別的前一夜,誰都未能入睡,大家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到很晚。直至家儀的眼皮都睜不開時,才各自就寢。
傳宗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這一星期的平靜日子,帶給他前所未有的感覺,他第一次享受到「家」的溫暖,那只不過是靜靜的、安詳的、平淡的、自然的過日子,就令人的心像被熨斗熨過似的,那麼順貼喜悅:
家,他一直所嚮往的,將來他和嘉文的家是否就像這般?
他期望著。
在回程飛機上,曼寧挪出一份禮物。
「送給你的。」她微笑。
「這——怎麼好?無功不受祿。」他驚喜卻又不好意思接受。
「看看。希望你喜歡。」她說打開包裝精緻的盒子,看見裡面是本燙金真皮封面的中英對照聖經,他抬起喜悅的眼睛,怎樣的一份禮物?
他完全能感受到曼寧的心意,那種不屬世俗而是精神上的。
「謝謝。」他激動得有點哽咽。她對他就像母親對待兒子般。
「若喜歡就別說謝。」她把溫暖纖細的手放在他的手上。「這是一種緣分。」
就是緣分,把他們放在一起,令陌生的他們在短短的時間裡,有一這種似乎是親情的感情,誰說不是緣分呢?
回到香港,剛進家門,他又接到家傑的電話。家傑的語氣跟上次一樣急切,「能回公司一趟嗎?我有急事待商。」
已快到下班時間,他連電話都來不及打給嘉文,又匆忙的趕回公司。
旅行的輕鬆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他又感覺到家傑給他巨大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