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宗覺得臉上發熱,不敢答腔。
「你用了一個公司車位。」
「是。」傳宗很意外。希仁比他想像中精明,雖然他不管,大小事都知道。
「家傑給我的。」
「很好,你因該有架車。」希仁把信遞給他,「下個月開始,你升為副總經理,直接像我負責,直屬我。」
傳宗錯愕地站在那兒。昨夜才聽到這消息,下午已成事實,最先說中的竟是江心月。誰告訴她的?希仁嗎?
「家傑知不知道?」傳宗立刻問。
「沒有時間見他面,來不及通知。」希仁笑,「你幫家傑忙,所有事直接向我報告。」
「但是家傑——」
「這是我的主意。」希仁皺起眉頭,「家傑只是我的兒子。」
傳宗吸了一口氣,他已敏感的知道希仁和家傑之間,一定有著甚麼衝突或誤會,要不然希仁下會用這種語氣。
「是。謝謝顧先生。」他垂下頭。
天地良心,由始至終他部不想介入他們父子之間,他寧願只做個普通職員。
「好好的做。」希仁又露出微笑,「傳宗,你是我自己所選的人。」
人事部的人送來一份文件,希仁示意給傳宗,他看見上面寫著他副總經理的職權、薪金——他吃驚的抬起頭來,那麼多?除了一百五十萬的年薪外,還有紅利可「我經驗太少,不值這個價錢。」他惶恐。
「值不值由我來決定。」希仁揮一揮手,「我給你低息貸款,你在公司名下物業中選一層樓,以成本價賣給你。」
「顧先生——」他大吃一驚。意識到這是不值得喜出望外的,他擔心跟在後面的要求。
「你並不特別。」希仁又說,「公司裡的老臣子都有這福利,只不過我提前給你而已。也許我有私心,我希望能牢牢的留著你為公司工作。」
「我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也留在公司。」傳宗正色說。心中充滿莫名的矛盾。
「一層樓怎留你一輩子?」希仁哈哈大笑,「家傑說得對,你甚麼都好,就是沒見過大場面,以後你要多見世面。」
傳宗漲紅了臉,他的確沒見過大場面,雖然手中經常有上億的錢財來往,卻不屬於自己。他出身清貧,又沒野心,這麼大禮,真會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他知道自己小家子氣,但這改得了嗎?
消息一下子傳聞,同事都來向他道賀,他變成公司最紅的新貴。 「原來暑假時,那個每天找你補習的女孩子是太子女。」有同事說。
他立刻有種被侮辱的感覺。顧希仁看得起他並非因為家儀,而是他的工作成績,這是因為他有實力,家儀只不過是這次升級的催生劑,加速而已。
他很不高興,晚上約嘉文出來訴苦。
「升級是件好事,但——」嘉文疑惑,「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條件好得令人「顧氏是上市的大公司,一向聲譽良好,應該沒有圖謀。」他想一想,「除非——」
他終於把家儀的事坦白地完全講出來。他以為嘉文會生氣,她卻笑而不語。
「笑甚麼?幸災樂禍?」
「小女孩一片真情,單純得很,別傷害人,」她說,「這是你想突然結婚的原因?」
「我不想騙他們,更不想瞞你。」
「謝謝你告訴我此事,但這不會是顧希仁的理由,現代精明的富豪不一定重用自己人,兒子的能力不行也不能上台,寧願在全世界尋找精英。顧希仁一定另有原因。」
「他看中我才華出眾?」傳宗笑起來。
「你若不出眾,我會選中你?」嘉文也笑。
「那我就拍拍心口上任了?」
「機會不是常常有,來到就要緊緊抓住。這是好事,陞官發財誰不想?以後自己小心一點,提高警覺就行。」
「顧家的人不會害我,我感覺得到。」
「當然,你是女婿人選。」她打趣。
「不許笑我,否則不饒你。」
事情說開了,傳宗心情輕鬆得多,反正聖誕節要陪曼寧去美國,結婚的事也就下急於一時。
嘉文對他很放心,跟從前態度一樣,沒有特別著緊。他喜歡她的態度,這是互相信任的表現。
做副總經理,應酬突然多起來,家傑不能出席的都推給他。第一個月,簡直疲於奔命,完全失去自己的時間。漸漸的,他把這些應酬分派給屬下主管,這才鬆一口氣。
冬姨請盧太打電話找他,她病了。傳宗立刻趕往顧家探望。
管家盧太把他帶到冬姨的臥室。
離開前,盧太溫和的說:
「顧太想見你。」
冬姨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但傳宗卻感覺到那不是病,她看來惶恐而且後悔。他完全不明白這代表甚麼。
「冬姨。」他坐在床邊握住冬姨的手,「我來了,要不要帶你看醫生?」
冬姨睜開眼睛,冰冷的手像鐵爪一樣捉緊了他,眼中掠過奇異之色。
「甚麼事?冬姨。」他莫名不安。
冬姨緊緊的盯著他半晌,臉上那抹悔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堅定。
她用手表示沒甚麼病,不需要看醫生。
「那——你為甚麼?」他不解。
冬姨搖搖頭又擺擺手,作一個歎息狀。
「盧太太好像很緊張。」
她默默沉思一會又搖頭。
傳宗很急,如果冬姨能說話,又或者他能明白她在想甚麼就好了。
可惜她是啞的。
「我留下來陪你,好不好?」他說。
她連忙拒絕,很認真的搖頭表示「她沒事,很快就會好。你回去上班。」那樣子彷彿是責怪盧太緊張,不該讓他來。
「那——有甚麼要我辦的事?想吃甚麼?我去替你買。」
冬姨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她表情極少的臉上就像綻開了一朵花。
很自然的,傳宗輕輕在她臉上吻一下,她是他心目中母親的化身。
「我回去上班。」他站直了身子。
冬姨眼中緩緩流下一串淚水,極為感動。
傳宗是個略保守的大男孩,這麼多年,他第一次吻冬姨,雖然他極愛極依賴她。
「冬姨—」他嚇一跳。
她輕輕的擁著他的腰,點點頭,抹乾眼淚,示意他離開。
走出房門,盧太太競等在那兒。
「我帶你去見顧太。」她說。
她也是一個表情不多的女人,但是她與冬姨不同,冬姨只是沉默,而她,卻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就算腰帶傳宗去見曼寧,也不必一語不發的等在門外吧。
「我已請家庭醫生看過冬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盧太輕言細語,「通知你,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你的工作。」
「不會。非常感謝你。」
「冬姨原本好好的,剛才吃完飯——不知怎麼她竟全身發抖,臉色蒼白,我扶她回房時,她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她說。
「家庭醫生怎麼說?」
「也許受了點風寒。」盧太看他一眼,"我太大驚小怪,請原諒。」
她送傳宗到小客廳,逕目退下。
幾分鐘後,曼寧走進來。
「聽說你會來,想跟你聊幾句。」她微笑,曼寧的微笑慈祥又溫馨,傳宗感覺極好。
「新工作還習慣嗎?」她間。
「一邊學一邊做,兩位顧先生都肯教我,暫時還很好。」
「我知道你一定行,我不會看錯人。」
「謝謝。我會努力。」
「傳宗,保良局裡完全沒有你的記錄?我是說關於你自己的。」曼寧彷彿考慮了很久才這麼問。
「大概沒有,沒有人告訴過我。」傳宗坦然,「相信也是在一個冬天,保良局的人發現門口有一個棄嬰之類。」
「你在冬天出生的?跟家傑一樣。」她說。說到家傑兩個字,下意識地皺皺眉,「有沒有想過查探一下自己的身世?」
「沒有。父母這麼做當然有他們的苦衷和理由,他們不留名,我又何必追查?冬姨待我如兒子一般,我已很滿足。」
「對不起。也許我太好奇。」曼寧頗尷尬,「我——是關心你。」
「我明白。」他笑,「我一直努力向上,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相信我的父母定也開心。」
「你完全沒有好奇心?」
「以前的日子,我要工作養活自己,要供自己讀大學,生活比其他事情更重要。」
「也許是。我並不瞭解,」她歉然,」看見你,我很自然的想起家傑——很遺憾,我們這個兒子並不親我,你大概也看到。」
「他事業心重。」
「他也不親希仁。現在他必須依賴希仁所以才在一起,我知道,他一直想要另創事業。」
「從小去外國讀書的人都比較獨立自主的。」
「嘉儀倒不像他。」
傳宗不做聲。他再一次發覺,家傑和家人的關係比較特別。
他從未看過家傑在家吃晚餐。
「若有空,你能多來我們家,探望冬姨也好,陪我聊天也好,我們極之歡迎。」曼寧的話是從心底發出。
「但是——」傳宗很窘,「顧太太,我是有未婚妻的人。」
「啊——」曼寧意外,隨即恢復自然,「很好,很好。她——是甚麼人?」
傳宗放下心中巨石,輕鬆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