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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言妍

  「不用怕,我的肉可細嫩了,保證入口即化。」她嬌笑地說。

  「我沒興趣。」他簡短地道。

  「唉!難怪我爸爸說你一身傲骨。」她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說:「其實我早就喜歡你了!可是你知道嘛!我爸爸硬要我嫁給日本山口組的人,利益婚姻嘛!沒有感情,一點都不快樂。現在好不容易離了婚,這一次我一定要選擇自己所愛的人。」

  「很好。」他板著臉孔說:「我不想赴什麼燭光晚餐,更厭惡這種欺騙的手段。你可不可以請回,讓我完成我的工作?」

  「劉家志!你的脾氣怎麼還是跟茅廁坑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呢?」玉屏跳下桌面,生氣的說:「這十年來,你根本一點進步都沒有,真想不透我爸爸為什麼那麼看重你?!」

  「因為我認真負責,工作第一。」他口氣也不友善了。「還有,你爸爸只雇我監督工程,可沒雇我陪四小姐玩樂,你可以離開了吧?」

  「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她大發嬌嗔罵道:「我知道,我爸爸說我野,要你制服我。但你也別太超過了,當心本小姐一不高興,讓蔡明光追上了手,你到時什麼都落空,就後悔莫及了。」

  「我不在乎,因為我對當程家四女婿興趣缺缺。」他乾脆坦白說。

  「你……」玉屏咬牙切齒,花容變色。

  這時電話響起,打斷兩人緊張的氣氛。

  「喂!少主嗎?」阿山急匆匆地說:「我跟蹤了江小組,她現在人在萬華一條後街,拆了一半,沒有地名,但我記得這個地方,好多年前我們曾和東海幫在這裡械鬥,你還展現了無敵的槍法,記得嗎?」

  「她怎麼會跑到那裡去呢?」家志打斷他問。

  「我也不懂。通常只有吸毒和賣淫的才會來,她好像是來找人的。」阿山說。

  「你看好江小姐,別讓她發生任何意外,我馬上就來!」家志扼要地說。

  他拿著摩托車鑰匙住門口沖,再一次忘了玉屏。

  「劉家志!你竟敢走人?!」她在後面吼了一聲。

  「我有急事,你要走要留隨便你,我不奉陪了。」他說。

  「你竟然為一個小丫頭甩掉我?」她追著他說:「我……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總有一天我會教你跪在地上求我……」

  摩托車噗噗聲掩蓋了她的怒吼。家志顧不得她,蛇行兼超速地穿梭在馬路中間。

  唉!義父可丟了一個燙手大山芋給他了!

  十年前,他的確對玉屏有過幻想,尤其在性方面,誰教他當時是血氣方剛、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呢?特別是早熟的玉屏,老愛露出大半粉嫩的白肉,整日在他們這些男生面前扭腰擺臀地搔首弄姿,即使不噴一鼻子的血,也要流出滿地的口水。

  北門幫之花,誰不想嘗嘗滋味呢?

  但十年後,他已經能用理性克制一切,對女人的態度,也不再受荷爾蒙左右,如今再看玉屏,只覺得她俗艷膚淺,好像愈活愈幼稚了。

  義父曾坦誠希望他能成為程家四女婿,這樣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接管程家的一部分事業,就和其它三個女婿一樣。

  問題是,他一向不考慮愛情和婚姻,這些東西不屬於他劉家志,他習慣孤獨和自由,絕不會為一個女人改變自己的生活型態。

  尤其對方是程玉屏,更是令他想了就毛骨悚然。

  但為了義父,為了打拚事業,值得犧牲嗎?

  若是把玉屏拱手讓給一直想和他爭權奪利的蔡明光,那他在北門幫辛苦建立的功勞聲望,有可能一朝崩垮,他的前三十年也就會煙消火滅,風去無痕了。

  沒有肯定自我的事業,沒有家庭、親情、友情、愛情……他還剩下什麼呢?

  他真注定是一隻飄泊孤獨的狼嗎?

  天下之大,他何時才能找到長駐之所呢?唉!沒有故鄉的人,要找尋一個歸鄉,也是困難重重吧!

  一聲刺耳的喇叭聲驚醒了他,心思又立刻轉到盈芳身上。

  這個女人,真不知該讓他生氣還是擔心!現在社會上兇殺、強姦案層出不窮,一般有頭腦的人都不走暗夜及暗巷,她卻自找死路,往那犯罪率最高的地方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她又偏偏瞞著他,不讓他陪,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呢?

  他這輩子從沒有碰過這麼麻煩又難以猜測的人物,真不知當時鬼迷了哪根心竅,一股贖罪心情,要為江世雄盡大哥之職,結果自討苦吃,生活秩序全被打亂。

  唉!盈芳為什麼不能像敏敏呢?敏敏多會體諒人,絕不會古靈精怪地教人擔心的焦頭爛額。

  她已經夠礙手礙腳了,對他的自由更是可怕的威脅,但說出的承諾能收回嗎?只有忍耐再忍耐了!

  第二章

  盈芳一向不喜歡走回頭路,舉凡她住過的地方,念過的學校、老師或同學,她都無心去探望。

  因為心痛,因為堆迭的是更多的悲傷。如果生命可以重新選擇,她會祈求一個健全溫馨的家庭:或者像敏敏,由人領養去也罷了。

  只可惜時光不能倒流,生命的印記一分一秒走過即是永恆,傷的永遠傷,毀的永遠毀,要換個記憶程序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從熱鬧的街市走進陰暗的小巷,天已黑了,這兒的燈也亮得特別慢。

  路比她印象中的窄,排排屋宇也比回憶中矮小髒亂。水溝有混濁的泡沫冒出,散著渾惡的臭氣。盈芳像踏地雷區般小心地走著,果不其然,吱吱好幾聲,幾隻老鼠交叉地竄過她的腳底,可惡的畜生,竟敢欺生!難道它們聞不出,她也在這一帶混過好幾年嗎?

  當然,真正可怕的不是老鼠,而是藏在暗處的人。

  盈芳記得,在左邊住個專摸小女生的色情狂;右邊則有個愛用泥塊丟路人的變態狂。所以每天出入時,都有點像過五關斬六將,對十幾歲的她而言,這是人生,不是遊戲,因此滿心恐懼,負擔也特別沉重。

  或許現在他們都不在了,但這半廢棄的地區,聚集的會是些更無法無天的人。

  她按住皮包內的刀子,她已經二十三歲了,還練了一身防衛用的空手道,比八年前的小女孩是有力量多了。

  但深深印在腦海中的恐懼仍是存在,她在這裡看過太多流氓尋仇事件,亮晃晃的鋼刀,煙硝震響的手槍,橫死的屍首,她甚至刷過他們的血跡。

  今晚算是靜了,靜得如無人的廢墟,有另一種教人發毛的效果。

  她數著窗子,終於到了淑卿家,一股臭氣撞向她的鼻面。抬頭,就看見她曾住過的小閣樓,已半傾倒,卻仍努力撐著,像一頭快死的怪獸。

  它再也無法禁錮她、恫嚇她了。

  推開半合的門,微弱的日光燈照著慘然的四壁,投下的陰影,更顯得四周的寒傖,只有床上的被褥和桌上的碗筷,閃著突兀的簇新光彩,想必是慈濟義工送來的吧!

  「是誰呀?」一個細小的聲音說,然後又猛地變了調,「天呀!你是淑卿……哦!不!是淑美嗎?」

  盈芳也被自簾布後走出來的身影嚇著了,恍如幽靈般,在陰暗中望著她。

  「我不是淑美。」她很溫和地說:「我是盈芳,江阿坤的女兒。」

  「阿坤的女兒?」春枝緩緩走到亮處。

  盈芳看到她掉了一半的疏落頭髮,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身體,面容蒼白凹陷,憔悴得幾乎不成人形。

  「你是阿坤的女兒?盈芳?」春枝很意外,再說一次,「你長那麼大啦?如果淑卿還在……也是這樣的年紀呀!」

  夾著哽吶的聲音,也令盈芳心酸。想到淑卿,想到自己的母親,她們都在悲慘的環境下,痛苦的嚥下最後一口氣,走了,如今春枝也要步上她們的後塵。

  「聽慈濟的朋友說,你生病了。」她扶著春枝坐在床沿,空氣中飄著藥味。

  「卵巢癌末期,沒多久好活了。」春枝歎口氣說。

  「現在醫術發達,癌症已經不是絕症,你只要到醫院,讓醫生好好調理,一定會好起來的。」盈芳勸她說。

  「好起來有什麼用?孤單老人一個,不如死的好。」春枝搖搖頭,「還是你父母有福氣,死的時候有子女哭著送終。我呢?老大、老二,生了等於沒有;淑卿又早早走了,剩下的淑美又不肯回家,人生活到此真沒意思呀!」

  「李媽媽,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盈芳輕拍她的背說:「你聽醫生的話,好好去住院,我負責把淑美找回來,好嗎?」

  「真的?你找得到她嗎?那些社工人員可想盡辦法了,就是不見淑美半個影,你真的可以嗎?」春枝兩眼發亮地說。

  「當然可以啦!」盈芳哄著她說:「不過你得先住院,把身體養好了,等找到淑美,她們母女才能開心見面,對不對?」

  「不是我不信你們,」春枝咳了兩聲說:「淑美那女孩野瘋了,不過……她認識你,也滿喜歡你的,或許她願意聽你的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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