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聖誕節的夜又更美麗了。家家戶戶在屋頂、屋簾、樑柱、花園、籬架上繞滿一圈圈五顏六色、各色圓形的燈泡。大門上掛著設計新穎的雅致花環,草坪上立著聖誕老人,鹿鹿、天使、聖母對嬰。這幾年來,美國人對聖誕裝飾愈趨瘋狂,有人還真的把房子弄得金碧輝煌,萬樹生輝;有的社區甚至在平安夜,沿路放置小小的白紙燈,把一向安靜的住宅弄得火樹銀花,美輪美奐,如夢幻中的童話世界,引來一批又一批夜遊的人,鬧得車水馬龍。最初,尚有不喜熱鬧的居民抗議,如今反而紛起傚尤,害得一向不信教的敏敏也象徵性的在窗台繞燈泡,並買了一顆小小的聖誕樹,來共襄盛舉。
她歎一口氣,把聖誕樹放在最好的位置。門鈴響起,敏敏嚇一跳,晚上七點,會是誰呢?
打開門,是個年輕東方男孩,送了一個小包裹給敏敏,在沒有拒絕餘地下,她只好簽收。
呀!在黑絨的盒子中,竟是一條鑲著藍寶石及白水晶的項鏈,手工不可思議的精巧,藍如海上的夜色,白如陽光下的積雪,雖就小小的一圈,但見過很多珠寶的敏敏,仍看出它的所費不貲及美麗非凡。
旁邊一張灑香水、有紫羅蘭花瓣的白色小卡片上,是信威的字跡,他寫著:
「這是對你在山上陪我的每個白天及黑夜的犒賞,共二十二天。」
陪他?犒賞?她根本是被迫的,他竟敢如此大言不慚,敏敏數數那些寶石,藍的廿二顆,白的廿二顆,天呀!他真找人故意定做的!
敏敏激動得差點撞到椅子,他的電話呢?!當時她扔到哪裡去了!
猛地,電話響起,她還愣了幾秒,她帶著強烈的預感,一定是他,天殺的俞信威,他回給她狠狠的一擊了。
「喂!還喜歡我送的禮物嗎?」信威開口便說。
雖然一聽他聲音,就惹來她一陣心跳,但仍擋不住她的怒氣,她說:
「你真……真太過分了!」
「怎麼,還嫌不夠嗎?」信威假裝抱歉地說:「真對不起,我本來要再配上耳環、手鏈,但師父說時間太緊湊,只好以後補上了。」
「你下地獄吧!」敏敏氣得巴不得他就在她眼前,可以把項鏈摔在他臉上,「我不要你任何東西,我明天立刻退回去!」
「嘖嘖!火氣那麼大!」他討好地說:「敏敏,這可是我第一次為女人設計珠寶,想不到得到這種待遇。難道我的藝術才幹那麼差嗎?舊金山最好的珠寶設計師父,可說我很有天分呢!」
「他若知道你是用來羞辱人的,就知道這是天下最大的浪費!」敏敏不禁回駁,腦筋想著一些更凶狠的話。
「我絕無羞辱之意!」信威忙說:「那廿二天,我真的很快樂,但我對你的確有深深的歉意,如果時光能倒流,我很願意用另一種方式與你開始。」
敏敏知道他是絕對的口是心非,他是要報復下山那日她對他的侮辱。她口氣冰冷地說:「你怎麼想,與我無關。但那廿二天對我而言,是最可怕的日子,我情願忘記它,假裝它不曾發生過。」
他頓了一下,再說話時,已沒方才輕鬆的態度,彷彿她的話影響到他,他說:
「很遺憾你這麼想,我們暫不討論你對好情人的標準與看法。但有件事我非要問不可。你懷孕了嗎?」
「怎麼可能?」敏敏直覺地叫。
「怎麼不可能?」他很明白地說:「那一夜我們都沒有做任何保護措施……」
「沒有,我沒事!」她覺得自己耳根火熱,雙頰緋紅,幾乎咬到舌頭,急促地回答。
「好!很好!」他像在對屬下說話般,沒高低起伏。「雲朋沒去柏克來找你?」
「你明知道他在台北走不開!」敏敏說完,立刻後悔。
「你們還真是迫不及待地聯絡了?」他聲音中有不容忽視的暴風雨前奏。
「他是我的律師,處理我在台北的一切,我能不和他聯絡嗎?」敏敏武裝自己,氣勢也不落後地說。
「換個律師!」他馬上說。
「你……」敏敏沒想到他會如此跋扈,冷冷地說:「你憑什麼資格叫我換?我不想換也不可能換,他是我永遠而且唯一的律師!」
他又半天不語,敏敏可以感覺到電話線那端的咬牙切齒,他說話時卻一點也沒顯現出他被激怒了,聲音很淡:
「很好!那麼只要雲朋是你律師的一天,我們之間就沒完沒了。」
一種威脅嗎?敏敏忍不住輕顫,她輕輕閉上眼說:
「我明天就把項鏈退回去。」
「隨便你。」他說:「但明天晚上還是有人會送到你家門口,你喜歡叫那男孩子每晚都從舊金山開車到柏克萊,專程送你退還的珠寶,我也不反對。」
敏敏用力地切斷電話,和他說話,為什麼老當輸家?她在屋內走來走去,累了坐在沙發上,又覺心情難以平靜。他說只要雲朋當她律師,他們之間就沒完沒了。而她用了「永遠而且唯一」,倘若如此,她也要和信威一輩子牽扯不完嗎?不!不可能的,他是她生命中的大魔星,果真糾葛不斷,她的心臟細胞大概只能負荷到三十歲而已!怎麼辦呢?
第七章
信威在他的辦公室裡,如困獸般走來走去。敏敏摔他電話,她竟敢摔他電話?他直覺反應便是再撥一次,那頭卻再也打不通,接線小姐說線路出了問題,才怪!根本是敏敏拔掉了插頭!多年來,他再次嘗到那種無力感,就像十二歲初到瑞士唸書,滿耳是德語、法語,滿眼是金髮碧眼,褐髮棕眼。他失去了在台灣當俞家人的高高在上與優勢,只變成一個呆頭呆腦的傻小子,著實叫他沮喪一陣。但他當時年紀小,又單獨一人初趕異邦,連大人都會怕,何況是毛頭小子?然而他很快便掌握環境,利用環境,讓自己再次領先群倫,奪得先機,以後再壞的情況他都不曾被擊敗過,怎麼一個小他十歲的小女孩,竟令他無計可施?
立於落地窗前,想起他自己的灑脫自信。從廿五歲正式進入家族企業來,每一項事業開創都是成功的令人激賞。他接受過太多的欽佩讚美,甚至阿諛奉承,男人欣賞他、信服他,而女人更奉他如天神。他總是先知先覺,總是判斷無誤,為什麼敏敏不在他任何一項規則之中?
她出身貧賤,卻行止高貴,她引得男人火拚,卻仍是處女;她看似年輕無邪,卻又耐人尋味;有女孩的外型,卻有女人的心;以為柔弱,卻強韌無比!
她犯了他生命中太多的第一次,這是讓信威在這兒像白癡般焦躁的原因。此刻他居然想放下堆積如山的公事,直飛美國,去和敏敏面對面吵個痛快!
信威又撥了一次電話,仍不通!他臉都綠了,想叫沈小姐找雲朋上來,但按了半天沒人在,他想到已經中午十二點了,沈小姐出去吃飯了。
他直衝十七樓,秘書小姐正在吃便當,看見他慌忙站起來,差點打翻茶杯。
「張律師呢?」他問。
「出去吃中飯了!」秘書小姐被他臉色嚇壞了,以為發生什麼大事,自動說:「就在樓下的『雅禮』。」
「他還有心情吃飯!」信威咕嚕地抱怨著。
雅禮是以商業午餐出名的,快速、菜色多,是附近上班族的喜愛之一。雅禮老闆娘見到信威就鞠躬哈腰,信威探兩下頭,就看見雲朋一人在角落一邊看電視新聞、一邊吃飯。他急急走過去,沒注意到幾名員工向他招呼寒暄。
「怎麼了?」雲朋看到他,就問這句話,「是不是法國亞伯的開發計劃又觸礁了?」
「我要你解除和何敏敏的契約關係,別再當她的律師!」信威沒理會雲朋的問題,直接命令他道。
「又來了。」雲朋皺著眉說:「這件事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如果你明年要出來競選議員,就有問題。」信威說:「你的對手一定會拿劉家志的案子大作文章,若你再和敏……何敏敏有瓜葛,揪出來的事會更難聽。」
「我問心無愧,根本不怕,我還敢叫何敏敏當我的競選助手,看他們有什麼好說!」雲朋不以為然地說。
「你問心無愧嗎?」信威冷冷看著好友說:「那何敏敏在美國及台北的房子哪裡來的?學費誰付的?每個月生活費從哪裡出的?」
「你調查我的客戶?」雲朋瞪大眼,震驚地說。
「事關重大,我不得不查。」信威放低聲音說:「那些錢是出自何人之手?」
「基於律師的職業道德,你明知道我不會說。」雲朋也放低聲音。
「是你張雲朋養情婦?還是程子風出錢幫他義子養的情婦呢?」信威緊盯著雲朋的眼睛,咄咄逼人地。
「你胡說什麼?」雲朋一副要翻桌子的模樣,「敏敏絕不會當任何人的情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