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希望
再孤寂冰寒的天氣,總有過去的一天,只要有愛的溫暖,無論再艱困的 日子,也都有雨過天晴的一天。
台北下著極大的雨,又濕又冷。余曼玲下了出租車,衝進「妙妙」,風衣上的水滴 尚未甩干,有人就喊她,「園長,剛好有你的電話。」
余曼玲接過來,「喂!」了一聲,葉辛潛在那頭急急地說:「余阿姨,雅芯在我手 機裡留話說要回紐約,是什麼意思?她人呢?」
「雅芯是怕她母親太孤單,要回紐約陪她過聖誕節。」余曼玲說:「是我送雅芯上 飛機的,剛剛才到家呢!」話筒裡有半晌的寂靜,然後他說:「她走了嗎?她怎麼可以 走?這時候我最需要她呀!」
「她走的另一個原因是不想給你幹擾,她希望你能好好的思考,弄清楚自己到底要 什麼,優先的是什麼,不要被她或旁人所左右。」余曼玲說。
「她應該和我共同奮鬥的!」她的離去,像在他心裡挖了一個大大的洞。
余曼玲遲疑一會兒說:「有件事,雅芯原不許我說,但我覺得必須要讓你知道。那 個曾如菲已接觸我的房東,想買下公寓,逼『妙妙』結束營業,這是雅芯走的第三個原 因,她不忍牽連到我。」
「太可惡了!」他一聽,頓時怒火中燒,在強忍的情緒下,他說:「余阿姨,真對 不起。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碰『妙妙』的!」
「只要你能體諒雅芯的用心就好,她是個好女孩,就和她母親一樣,凡事為人著想 。」余曼玲說。
哼!凡事為人想,必也是受苦最多者,他們又不是上帝,為何要背負世人罪惡的十 字架?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能思考、會計較,憑什麼教他人承擔自己的死生與不幸?
要跳樓就跳樓、要自殺就自殺,又與他何干?
他望著窗外昏暗的天空,雨綿綿密密地貼著窗格而下;雅芯在飛機上,是否會為他 而哭泣呢?
辦公室的門倏地打開,章立珊走進來,丟了一份報紙在他桌上說:「你看了這條新 聞嗎?」
黑色印刷字體斗大地寫著--企業王國窮途見末路普裕集團東山難再起「媽,這已 經不是新聞了。」葉辛潛淡淡地說。
「但看看他們落井下石的語氣!」章立珊氣急敗壞的說:「明天我們就立刻發佈你 和如菲的訂婚的消息,讓大家知道『普裕』不論遭遇多大的風雨,就是雷也打不倒的。
」
「媽,我早說過,要我怎麼救『普裕』都可以,就是娶曾如菲的事,談都別談!」
他堅持說。
「不談也不行,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她也相當堅持。
「不!我們還能選擇面對『普裕』的破產,讓該去的去,或許我們不能像從前那樣 富有,但維持基本的花費,我自信還能讓媽過得舒舒服服。」他說。
「基本的花費?你還真有出息啊!」她氣呼呼地說:「我章立珊一生好強,絕不容 許有落魄的時候,而你是我十月懷胎生的,只許榮耀我,不准杵逆我!反正我與『普裕 』共存亡,訂婚的消息我是發定了!」
這時,有人在門上叩兩聲,正是引發他們母子爭論的曾如菲。她今天一身名家設計 的大紅連身裙,喜氣洋洋的,倒像是個新嫁娘。
葉辛潛見到她,臉就一沉說:「你來得正好,我有話要問你。」
「是嗎?我很高興你需要我。」曾如菲笑著說。
「如菲,阿潛的腦筋還有些轉不過來,你幫我勸勸他,我快受不了他了。」章立珊 按按額頭尚明顯的傷口說。
辦公室內一剩下他們兩個人,葉辛潛就說:「你跑去『妙妙』惹麻煩,甚至要買他 們的房子,是不是?」
「反正我有錢,愛買什麼就買什麼。」曾如菲冷哼地說。
「我警告你,『妙妙』的園長是我一位敬愛的長輩,你若敢動她,我絕不善罷干休 。」他加重語氣說。
「你凶什麼?自己都自顧不暇了,還管到她?」曾如菲撒完潑,又說:「好啦!既 然你為她求我,我不去招惹她就是了,只要她別收留個彭雅芯,誰理她呀!」
葉辛潛瞪著她,突然覺得人心不同,天差地道,世間女子有可愛如雅芯,也有可恨 如曾如菲,生氣又有何用?他緩緩地說:「你真的以為金錢可以買到一切嗎?」
「如果不是一切,也是絕大部分。」她回視他的目光說:「以前你不也這樣認為嗎 ?我們一起去宴會、畫廊和俱樂部,我們的品味和嗜好相同,都很痛恨廉價的贗品,我 們一眼就能看穿那些追逐財富者的醜陋面孔,並一塊兒嘲笑、挖苦他們,我真的好懷念 那些揮霍、嬉鬧的日子,那個玩世不恭的你到哪裡去了?」
「那個從來就不是真正的我。」他冷冷地說。
「現在這個你,才不是真正的你!」她說:「我一直希望能嫁給你,共創一個更大 的王國,即使你一時被彭雅芯所迷惑,我仍然有信心。你看看,為了你,我還求我爸來 碰『普裕』這個爛攤子,你還不感激我的愛嗎?」
「如菲,感激不是愛,更不可能變成愛。我們很樂意和曾氏合作,但不是以婚姻當 手段。你是擁有一切的天之驕女,難道要一個不愛你的丈夫嗎?」
「不要跟我講這些無聊的道理!我們曾家人一日看準什麼,就不擇手段的要得到, 這是我們所以屹立不搖的原因。」她帶著怒氣說:「而且我不信『不愛』那兩個字。只 要你愛權勢財富的一天,你就會愛我,而且永遠穩固,這是那個彭雅芯永遠做不到,也 不懂的地方!」
哈!這就是他葉辛潛成長及生活的世界嗎?如果不是認識雅芯,和見到「妙妙」平 凡的母親孩子們,他還不知道一簞食、一瓢飲,也能有俯拾皆是的幸福。
比起來,在金錢膨脹的觀念裡,有太多五彩的泡沫,也喪失了太多的自我,最後變 成了空洞的物慾橫流。
或許為了「普裕」,他必須同意訂婚的宣告,但他也相信,頭腦完全清醒的他,亦 能夠在第一個脫身的機會出現時,遠離這爭權奪利之地,回到雅芯的身旁。
「你不會失蹤,我也不會發瘋,對不對?」雅芯曾經這樣問。
當然不會!他絕對不會讓一個錯誤延續三十年之久。
葉辛潛和曾如菲訂婚的消息一傳出,『普裕』股票下滑的趨勢就立刻減緩,股東的 法律行動也暫停。一廠的員工士氣大振,二廠被裁撤的幹部們也紛紛打探是否有再回來 的一日。
普裕大樓外那兩個字也彷彿回復生氣,在朝陽下顯得特別金亮。工人們興致勃勃地 弄上聖誕飾品,讓才差點分崩離析的『普裕』,在半年的危機後,有煥然一新的味道。
眾人皆樂,只有葉辛潛一人愁。急急追錢的人,正跟在曾典財的屁股後頭,求那一 紙合作契約,而曾如菲卻跟在他的屁股後頭,天天要一個確切的結婚日期。
在十二月初的一天,「普裕」的總機小姐在上完廁所回座時,發現了葉辛潛站在電 梯前,她忙招呼說:「葉總經理好!」
但回過頭的那人,頭髮稍短且夾雜灰白,雖然也英俊有魅力,但年齡起碼大十歲。
她正要開口時,那人已走入電梯,她呆了一會兒,看指示燈停在九樓,馬上打內線 給胡秘書。
胡秘書剛掛上電話!迎面便走來一個中年男人。她摀住嘴,本能地站起來說:「葉 ……葉總經理好……」
「胡秘書,你還在呀?」他親切地笑著說。
呀!偶像!她簡直快昏倒了,裡面一個年輕的,外面一個年長的,她該怎麼辦呀?
他熟門熟路地走進辦公室,對著埋頭研究股東報告的主人說:「辛潛,好久不見。
」
葉辛潛聞聲跳了起來,當他看到七年不見的葉承熙時,只能脫口叫一聲,「爸爸… …」
葉承熙拍拍兒子的肩說:「這些年辛苦了,我雖不在台灣,但也知道你做得有聲有 色。」
這些話觸痛了他的心結,倒像他交出的是一張不及格的成績單。葉辛潛滿是苦悶的 說:「爸,你愛說笑了,你很清楚,我們差一點把『普裕』搞垮了。」
「我是很清楚。」葉承熙點點頭說:「我也瞭解你是被拖累的,你舅舅和母親做生 意誇大不實,一心只想創造業績的作風,我早就不能苟同,這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卻要我來承擔一切的後果!」葉辛潛終於有了傾吐的對象,「只因 為我姓葉,他們就要我回報和犧牲,連媽也不例外。」
「別怪你母親,她其實是用心在愛你的,只是她習慣了『普裕』光環的圍繞,所作 所為難免急切,就常會有傷人傷己而不自知的情況出現。」葉承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