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是不是什麼宮廷貴果呀?居然用了個那麼漂亮精緻的小盒裝著!」秀儀一見她便說。
「快打開,我都好奇死了!」李蘋催著。
桌上還有一封信,她打開來看,牧雍寫著——
前日逛天橋舊市,竟發現此寶物,乃縮小之瑪瑙如意,玲瓏可愛,你道妙不妙?
璇芝按著開啟盒子扣鎖,一片紅光溢出,巴掌長的袖珍如意就躺在黑絨布上,柄身同樣刻著菊蘭芷若,靈芝及綵鳳,還有一絡銀絲帶。
「哇!好美呀!這如意一定非常貴重!」秀儀睜大眼睛說。
「這八成不會是表舅和表舅媽托帶的吧?」李蘋頑皮地問。
「當然不是!我猜呀!這是徐牧雍給寧欣的訂情之物!」秀儀帶著滿滿的笑容說。
這太過分了!他簡直要害死她嘛!
璇芝拿起檀木盒子,往門口走幾步,又回頭說:
「徐牧雍住在哪裡?」
「在學生會後面的胡同裡,緊接著王爺府,你要去找他嗎……」
秀儀話才說到一半,璇芝人已經離開了,「他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李蘋皺著眉。
「我看,表哥有問題,表妹也有問題,咱們就拭目以待囉!」秀儀轉轉眼珠子說。
※ ※ ※
牧雍坐這大方頭又猛冒煙的汽車穿過北京街頭,實在很不習慣,但父親摯友曹司長的邀約及熱忱,他又不好忤逆,只在想著下一回該怎麼躲開這些應酬呢?
好好的一個下午,本來可以多查些資料,卻給上館子看戲浪費掉了。現在旁邊還坐著個嗲聲嗲氣的曹曼君,一身撲鼻的花味,眼睛眨個不停,把他頭都弄昏了。
「下次我們別和爹去聽什麼『四郎探母』,又長又臭,落伍極了。」曼君說:
「還不如到奧林匹克戲院去看卓別林,或去六國飯店跳舞,那才有意思。」
「找忙著寫論文,下回大概也沒什麼時間了。」他很明白地拒絕。
「我知道,爹一直誇你是位認真的好青年,雖然你在北大很出風頭,但卻比我想像的嚴肅多了。」曼君有些惋惜地說。
牧雍乾脆閉嘴不答,只希望快點到家。
「北京真無聊,吃的玩的都沒有天津多。你寫完論文,一定得到天津來,我保證會讓你不虛此行。」曼君仍興致勃勃地說。
「再看看吧!」牧雍逕自看著窗外,存心冷淡。
遠遠的,終於看見王爺府大門,突然,一個沿著紅瓦牆而行的女孩子引起他的注意,是璇芝!他太熟悉她的背影了,她是來找他的嗎?
良機不可失,牧雍忙叫司機停下來。
「到你的住處了?」曼君問。
「還沒有,但我在這裡下車就可以了。」他腳已跨出去。「你不請我參觀你的屋子嗎?」她隔著車窗叫道。
「改天吧!我現在沒空。」他說著,人早已跑遠。
繞過紅瓦牆,璇芝卻不見蹤影,難道是他看走了眼嗎?雖然如此想,他的腳步並未放慢,直到進入四合院,才又看見站在大槐樹下的她。
他整日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忙笑著走過去說:
「真是稀客,我今日怎麼有幸讓你親臨拜訪呢?」
璇芝冷不防的嚇了一跳,轉身時又是一愣。他這會兒打扮得特別體面,頭髮梳得服貼,身上是西式的黑色禮服,更顯得他器宇軒昂、神采俊逸,彷彿是一個迷人的陌生男子,讓她忘了滿腔的怒氣和此行的目的。
「進來坐坐吧!」他向前一步開門,臉上仍帶著笑。
「不!我站在門外就好。」她很自然的拒絕。
「外面風景是不錯,但院子裡風大,當心著涼了。」他還是一副邀請的姿勢。
璇芝本想說不要他管,但有幾個閒人直往他們這裡瞧,她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進去了。
屋內擺設算是整齊,很普遍的床、桌和櫃子,唯一亂的是書,到處堆放,連牆上僅有的字畫也被遮去一半。
秋從夏雨聲中入春在寒梅蕊上尋是鄭板橋的詩句,璇芝在內心默念一遍。
這時,牧雍已升起爐火,又搬一把竹椅,放個軟墊,拍一拍說:
「因為趕論文,屋裡很久沒整理,你就將就坐吧!」
「不!我站在這裡就好。」她人就杵在門口,連門檻都還不算完全踏入。
「那兒風還是大。」牧雍說著,要去關門。
「不!別關,我一會兒就走!」
她這才彷彿想起自己的來意,遞出手中的檀木盒子說:
「我是拿這個來還你的。」
牧雍看著她,還一直不敢相信璇芝就在他的屋子裡。面對整個下午的宴客喧鬧及曼君的濃粉艷裝,眼前璇芝一身藕白旗袍和深藍毛衣的素淨,有一種極清純的美感。
璇芝見他不接不語,只笑著望她,臉不自禁地紅起來。她原本是怒氣高漲一路趕過來的,但獨自到男子的家裡,又與他相處一室,是她前所未有的經驗,人難免心虛,而心一虛,氣勢就減弱了大半。
但她仍很努力的把聲音裝得冷漠,再一次說:
「我是來歸還瑪瑙如意的,你差人送這麼貴重的禮到宿舍去,是很不恰當的事。」
「哦!是那個……」
他仍是開心的神情說:
「我完全沒有別的意思,真的。那日我逛天橋,在古董攤繞一圈,它就很自動的進到我眼簾來。小販說它是從宮中流落出來的,我就想是不是與你家的如意是母女一對?我還問他有沒有袖珍的翡翠如意,說不定與我家是父子一對,他說會幫我留意。」
「那一對皇上賜的如意,已經擾得我們兩家不安寧,也害我有家歸不得了,你還尋什麼袖珍如意呢?」
璇芝被這番話氣得忘掉矜持,她跨兩步把檀木盒放在他桌上說:「而且還大剌剌地送到我那裡,你知道別人會怎麼想嗎?」
「我只是得了好東西,想讓你欣賞欣賞而已。」
他一臉無辜地說:
「而且我也遵照你的規定,不再出現在你的宿舍或你面前,我並沒有犯了你的忌諱,不是嗎?」
「你還說沒有?!你以前送的芝麻糖、桂花糕,全都是忌諱;這次更過分了,送來如意,大家都在閒言閒語,難聽極了,難道你沒有一點警覺心嗎?」她指責地說。
這些牧雍都曾經考慮過,在這民風初開的社會,男女私相授受仍是一件引人側目的事;但每當他家裡寄來了點心,或他看到故鄉名產,他就會忍不住要買給璇芝,當然,送如意的手筆是大了一些,但能因此讓她有所感動,也值得了。
他掩藏心情,收起笑容,用很正經的口吻問:
「大家都在閒言閒語什麼呢?」
「這還用問嗎?你這表哥對表妹太過『關心』,你的如意送來時,大家還說是……定情之物。」最後幾個字,她勉強自己說出來。
「這太可笑了!」
牧雍揚揚眉說:
「我不過是一番心意,想想你離家在外,都是因為我的關係,而那些贈予,只是要解你的一點鄉愁而已。你心裡很清楚,又何必在意外面的謠言或說法呢?」
「怎麼能不在意呢?等以後謠言滿天飛,傳回到河間,我的行蹤不就洩漏了嗎?」她說。
「河間和京城相隔遙遠,不太可能吧!」他笑笑說。
「不管可不可能,以後都不許我們的名字連在一起,甚至表哥、表妹的關係都不能再傳。」
璇芝板著臉說:
「你不許出現在我面前,一點東西都不能送,我們要完完全全的沒有瓜葛。」
「寧欣,你這太絕情了吧?」
牧雍的態度不再輕鬆的說:
「我們雖做不成夫妻,又有些心結,但仍然可以做朋友呀!我真的是很誠心誠意,甚至有把你當成親人的感覺。想想看,如果綿英流落在外,我能狠心地不聞不問嗎?」
「我不是你妹妹,不需要你的聞問!」
璇芝實在氣急了,說:
「徐牧雍,你若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就不該欺負一個弱女子,你再這樣苦苦糾纏,就只有逼我離開北京了!」
「什麼?你竟把我的一片心意說成是欺負你、逼迫你?」牧雍的臉變得十分難看,連脖子都粗直了。
這時,屋內一暗,克宇由門口晃進來,見到屋子裡劍拔弩張約兩個人,立刻止住腳步,叫著:
「哦!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訪客!」
這種情況被人撞見,璇芝又羞又氣,她只丟下一句:
「我言盡於此,聽不聽由你!」
克宇發現是寧欣,想上前招呼,但她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匆匆奪門而出。
他張大嘴說:「我本來以為是邀你去看戲的曹曼君,沒想到是寧欣。」牧雍心情極差,往床沿一坐,也沒有好臉色。
「你們兩個在吵架嗎?」克宇小心地問。
「沒有。」牧雍簡短回答。
「是不是為了那柄袖珍如意?」克宇索性坐下來。
「消息怎麼傳那麼快?」牧雍驚訝地說。
「寧欣有趙秀儀這種三姑六婆型的室友,就是最好的標語和宣傳了。」
克宇掩不住一臉的好奇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