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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言妍

  她不是縱火犯,也不是冷血殺手,瞧!她只動了一次刀,就驚嚇得神魂都失去了。歸根究底,她只是個可憐的女孩,人世給她冰冷,她的心就化成石頭,寧可當不屬於世間的鬼,不去感覺,就不會有傷害。

  而他恰巧是追鬼的人,這不就是上天注定給他們的緣分嗎?

  其實,他算是最「知道」她的人,但他最後仍站在「世人」這一邊,不信任她、誣陷她,這不就和芝秀及那些未查明真相的警察、社工人員一樣,罪不可赦呢?

  斐兒會不會從此不原諒他,以永世的隔離當懲罰呢?

  海粟曾經是如此意氣風發,受家人寵愛,得兄弟敬重,走到哪裡吃香到哪裡。但如今他發現,沒有了斐兒,天地全暗淡下來,她彷彿是他內心的靈魂,從他出生就存在的。

  尤其是在昨天的董事會中,他終於明白一切針對斐兒的陰謀後,差點和相交多年的兄弟們撕破臉。

  他們居然告訴他,沒有EG竊密的事,王逸凡也是自己人,加人這計劃的還包括他的父母在內。

  「我們大家都是為你好,蘭斐兒像一顆定時炸彈,我們希望你能遠離她……」劉佑奇說。

  「所以,你們就派出王逸凡誘惑她,又製造出一些拙劣的證物來栽她的贓,結果你們沒誘成她,還把她逼瘋了!」海粟大吼著。

  「這女人還不可怕啊?她都殺你了!」岳昭輝說。

  「她不是要殺我,她只是要殺社會對她的種種不公!」海粟激動地指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你!你!你!你們任意審判,才是真正毀她的兇手!」

  「海粟,你冷靜一點!」素麗壓下兒子的手說。

  「海粟,你說這話也不公平!」江明毅說。「你是我們『偉岳』的董事長,我們千萬的身家都投資在你身上,你的一舉一動影響著幾千幾萬人。你不娶和你一起打拼的德鈴,卻和一個惡名昭彰的女人糾纏不清,我們當然不放心,所以不得不採取必要的行動。」

  「我們這場戲,只是給你一個警惕而已。」葛成然說:「請你明白我們的一片苦心。」

  那一刻,海粟突然覺得,世界也和他對立了,他只能無言地走出會議室,也走出「偉岳」。

  直到現在,他眉頭都沒有舒展過,甚至逐漸能體會斐兒畫中那海上孤牆的感覺。

  他歎了一口氣,由法院的長窗往外看,羅馬式的圓柱下聚集著幾個華人記者,是準備來採訪斐兒案子的結果。

  兩邊的律師都往和解的方向走,海粟甚至親自在法官面前說明原委,但因為斐兒的精神狀況和複雜的過去,使本來可以快速解決的糾紛,又拖了一陣子,也讓海粟受到更多的身心煎熬。

  走廊的底端,永洲跨大步走來說:「法官已簽好名,起訴取消,斐兒自由了。」

  「我們馬上去帶她!」海粟興奮地要飛起來。

  「海栗。」永洲拉住地說:「你忘了我告訴你的嗎?斐兒不認得任何人,她不一定會跟你走。」

  「沒錯!」王逸凡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的身邊插嘴說:「這些日子,我一直陪著她,她跟著我才最合適!」

  海粟一見他,滿腔憤怒又起,衝過去就扭住他的衣領說:「你還敢來?你這樣陷害斐兒,我還沒找你算帳,你竟敢自動送上門?」

  遠處兩個法警關切地往他們這裡看,永洲忙擋在他們中間說:「外面的記者一大堆,你們想在法院鬧事被捕嗎?」

  「他害斐兒,我絕不饒地!」海粟惡狠狠地說。

  「我『害』她?」王逸凡冷哼一聲說:「不!真正害她的是你!你趁著她母喪又欠下大筆債務的困境,逼她和你到美國同居,置她於萬人不容之地。誣陷她的主意全是你身邊的人出的,是你親愛的父母和拜把的兄弟,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要保護你!」

  「王逸凡,別再說了!」永洲喝止道。

  「不!我要說!斐兒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禍首全是他!」王逸凡義憤填膺的說。

  海粟的心像一隻漲滿的氣球,突然被針戳破一般,消萎無氣。

  王逸凡說的話,都是他一直不願意去面對的,斐兒並不愛自己,而他也不過是世人中審判和迫害她的一份子而已,她會原諒他嗎?

  後面傳來一聲輕咳,穆沙克醫師用英文說:「我在這地站了好一會兒,雖然聽不懂你們的談話內容,但大概可以猜個幾分,我想,斐兒還是和我回療養院最好!」

  「不!我不能讓她留在那冰冷不正常的地方!」海粟立刻改用英文說。

  「我的地方沒有冰冷不正常!」穆沙克抗議道:「它有最完善的醫療設施,像度假別墅,只有我才能治好地內心的創痛。」

  幾個大男人正在那裡爭執時,一扇邊門打開,一身整齊白洋裝的斐兒由兩名女警察帶出來。

  一個半月不見的她,瘦了∼些,雪白膚色上的一雙眸子濃黑如墨玉,那空洞虛無的模樣,讓她變得好小好小,也令海栗想起十年前那個孤身寄宿在他家的小斐兒。

  離別後再見,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愛她,滿溢的心,讓他由靈魂最深處喊了一聲,「斐兒!」

  斐兒已經在荒原裡走了許久許久,她看不到∼個人,四周都是濛濛的霧,天空的顏色很奇怪,有時她會看到猛火,有時會看到大海,但每回移步走近,它們就會在原地消失。她要怎麼走出去呢?這又是哪裡?

  偶爾會聽到聲響,忽遠總近,但都很陌生,所以她沒有回應。她想,她該放棄這軀殼了,前世的冤孽,此生得不到申訴,有的只是更多的悲哀和幻滅。

  她做了什麼呢?為何生命像走到了山窮水盡處的疲累?她繼續在荒原上繞著,沒有過去、未來,天不會黑,也不會亮,一切都像短短的一點,又像恆長的一線,生命失去所有的空間和時間概念,然後,有個聲音穿過她的耳膜,叫著--

  「斐兒!」

  斐兒?是誰在喊?好熟悉的語調呀!

  慢慢地,那濛濛的霧,如∼道簾幕,被人緩緩拉開,她看到綿綿青山和染紅夕陽的大海,其中有一座美麗的小木屋。

  她也很用力地在幫忙推那遮住她很久的布幕,一個穿黑色披風的

  男子對她笑著。海粟?是海粟嗎……是海粟!

  她轉過頭,黑眸子遲滯地移動著,她看見四個男人站在窗戶邊爭辯著,一個是矮胖的外國人,另外三個中國人都是一式的西裝筆挺。

  她掠過那英俊卻陌生的臉孔,再來是斯文有些面熟的臉孔,然後是聲最大,表情最激動的那個。

  他在急什麼呢?為什麼太陽穴的青筋都爆起了?為什麼他眼中有如此多的痛苦?為什麼他的臉色好難看,彷彿生了一場大病?

  「海粟。」她輕輕的喚他。

  她的音調雖細如蚊子,但令四個男人全停止說話,怔愣在原地,驚愕地有如中了魔光。

  海粟首先清醒,他向前一步,急切卻又小心翼翼地說:「斐兒,你認得我嗎?」

  「海粟!」她的呼喊中帶著哽咽,宛如一個迷失許久的孩子,找到她的親人一般。她不顧一切地的投入他的懷中,將頭理在他的胸前,不願意再抬起。

  「哦!斐兒,我的斐兒!」海粟緊緊地抱住她,從不輕彈的淚泛在眼眶內。

  不用再證明什麼了,斐兒是屬於他的,就像他今生不能無她而獨活一樣,他們是注定了要生死相許、祝福與共的!

  一旁的水洲,想著應該打電話給遠在雪城的雁屏,說他下班飛機就回家;一心想治斐兒的穆沙克則沉默不語,滿臉的感動。

  王逸凡呢?哦!他早已走出法院,步下階梯,消失在舊金山初夏晴藍的街道上了。

  *  *  *

  斐兒在法院,一看到海粟就奇跡式的「清醒」,這岳家及社會大眾的眼裡,不啻是一種詭計式的偽裝,目的就是想脫去刺殺海粟的罪刑。

  但海粟逐漸瞭解斐兒,明白她一時的失神及失憶,是本能地保護自己做法。她隨他回家後,除了常常撫摸他右胸上的疤外,很少提起那件迫使他們分離一個多月的意外。

  每次海粟想道歉,想解釋他輕易相信別人,誣陷她的心態,想說他一刀捱得活該時,她總按住他的唇,不願再談,就好像她自幼所受的種種誤判,縱火及兒童殺手的罪名,她沉默痛苦地接受,從不反駁或澄清。

  可是海粟卻不願如此,他愛她愛得心痛,不希望她獨自封在墓中,啜飲著那黑暗的恐懼,一輩子鬱鬱寡歡。

  「這是與生俱來的,就像有人天生眼盲,有人天生聾啞一樣,我就是陰氣重些,已經習慣了。」斐兒說。

  海粟並不是會輕易妥協的人,他堅持斐兒要繼續去穆沙克的診所治療。

  這治療是非常困難的,因為斐兒十分警覺,說的話也很少,穆沙克將她標為最不合作的病人,最後,他們不得不考慮極端又危險的催眠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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