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她很盡義務地只穿了一件透明的睡衣,曲線畢露地站在他的面前,主動吻他,脫去他的衣服。
接著,他狂吻著她,撕去那層薄衫,撫遍她全身的肌膚,將她搓揉得由冰冷變為燙熱,口裡還哺哺的說:「哦!我的斐兒再也沒有人能阻止我們,你不能,我也不能……」
他的唇和手,在她身上最敏感處來回移動,今斐兒進入發燒狀態,無法再像玩偶般躺著,手下意識的抱緊他壯實的肩背;她的舉動像一種鼓勵,他深情的看進她的眼底,汗及體味濃濃地將他們包裹在情慾之中。
斐兒受不住了,一手打掉床頭的燈,使屋內陷入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中,他們更像兩頭獸,盡情纏綿,喘息不已.直到他的強壯完全征服了她。
她的痛、她的血,引領她到達自殘自舞的極度歡樂中,她不知道,人與人的交流及探索,竟可以赤裸到如此無我之境界。
事後,他抱住她,溫柔地說:「沒想到你是第一次。」
她轉過身,背對著他說:「沒有人付的代價高到可以得到我的初夜,除了你。」
屋內恢復一片冷寂,他不說話,她也無言,又回到兩人之間不正常又愛慾難分的關係。
直到今天,三個月過去了,她仍驚訝於他們在黑夜中所散發出來的熾戀熱情。他習慣她的不開燈,總來勢洶洶,用強悍的男性氣息,像是要把她身心裡外全翻擾一遍,再留下他特有的印記。
白天他就冷淡多了,一方面由於她漠然的個性,溝通的熱度維持不到五分鐘;一方面由於他的生意,使他常常不在家。若不是夜晚他對她強烈狂肆的需求,斐兒會覺得自己已經像是將要被遺棄的情婦了。
當然,這有一大半是她的錯,海粟和她在一起三個月,沒被她「凍斃」已經很不錯了,她不曉得他的好奇及狂熱會維持多久,但他真的很有耐心,也很細心。
比如,她陰氣重,他就清風水師來看過房子,該重整的角度、該砍的樹、該移的門窗.他都大肆整修,使環境完全適合她生存。
又比如,她不習慣美式房屋的開放寬敞,因為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讓她睡不安穩;所以,他就在各處設置警報器,使她有徹底的安全感。
又比如,知道她對冷熱的敏感,屋內總維持著固定的溫度和濕度,不讓她有些許的不適。
有一次他還開玩笑地說:「蘭小姐,我養你真像養蘭花一樣,不但得防盜調溫,注意燈光環境,還得輸入我自己的精血哩!」
斐兒難得地笑了,也難得地為他而感動,只是,她內心長年來的疑懼,讓她跨不出來,只守在自己墳墓般的堡壘中,繼續作著那不知由何處而來的噩夢。
為了怕她寂寞,海粟鼓勵她去舊金山藝術學院修課。
她一下子躍人藝術的天地中,那麼多色彩頓時湧進她陰暗的生活,像是一種治療,讓她慢慢在畫布上敞開自己,面對那因怕流血、怕痛,而不敢去剖析的心靈。
沒事的時候,她喜歡到美術館去臨摹其中擺設的畫作及雕像,一待就是一整日。有時,她會收起紙筆,細細地研究梵高濃烈的畫,卡蜜兒扭曲的雕塑,試圖找尋他們最後走向瘋狂的痕跡。
一個人的心靈能承受到什麼地步?到什麼臨界點,人才會爆炸,喪失了曾經一體的心神?她常好奇的想著。
她看看達利的畫,紫色的天空、白色的地,山很小、貝殼很大,一個女入的四肢不成比例,美中有怪異的醜,丑中有怪異的美,多像啃噬她神魂的夢呀!
還有柯恩的畫,草原上污濁的沼澤,有廢棄的輪胎瓶子,上面開著大大小小的窗,有亮光,但通道是斷的,隱隱約約有人的影子。那些小世界彷彿藏在心底,生命之河曾有的繁華,成為廢墟後,如同死去。
而更多的時候,她一轉頭,便看見海粟站在那兒,不知來了多久。所以,當她在研究別人的心理時,他也正用著耐心在研究她。
她常常是笑笑地收起畫具,回到他要的生活裡。
海粟要什麼呢?她從不問,只給他她所能給的,其餘都不管。
她完全不曉得海粟另一半世界裡的狂風暴雨,他為了她的事,受家人指責,連拜把兄弟們都對他不諒解。
「那種女人,說不定哪一天會在後面捅你一刀,到時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們說。
「那種女人,貪你錢財,哪天給她碰到更大的金主,保證馬上就變臉變樣,把你甩得灰頭土臉。」她們說。
沒錯,他是一點都不信任斐兒,但他就是喜歡她,那種相依相隨的快樂,沒有任何事情比得上。
她的特殊,使他不能以常理來預測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打人她的內心,根植在她的心底,讓她不再畸零變形。
有一天,他偷偷運出她的一張畫,給他專研腦部醫學的好友傅尚思看,尚思則將他轉介給一位心理病學權威穆沙克醫師。
畫裡是灰的湖水,焦黑的地,幾棵樹被火燒透。地上有一排腳印,延伸到地底洞穴,一個身影正探進去。
海粟見到穆抄克後,又形容了斐兒其他的幾幅畫。
穆沙克是個五十開外的德國人,滿頭很白摻雜的亂髮,他帶著厚厚的眼鏡,研究了好半天才說:「這女孩有精神分裂的家族史。」
「沒錯,是她的母親。」海粟興奮地說。
「她彷彿受過許多苦,心中痛到了極點。」穆沙克又說。
海粟簡單的把斐兒貧困又背負罪孽的童年說了一遍。
「不只如此吧!」穆沙克沉吟一會兒說:「你知道猶太人在二次大戰的大浩劫吧?那些自集中營出來的人,也畫過類似的東西。這女孩像是歷經過浩劫,長期處在死亡的禁閉中,甚至已經在崩裂的過程中了……」
聞言,不只海粟震驚,連一旁的尚恩也呆住了。「什麼浩劫,斐兒可是在台灣社會最繁盛的時候生的,能有什麼浩劫」海粟不解地問。
「快帶那女孩來見我,我對她極有興趣。」穆沙克的兩眼射出光芒。尚恩在好奇之餘,不禁憂心忡忡地對好友說:「穆沙克主動想要的病人,通常都是情況詭異的,你確定蘭斐兒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不會吧!只要照她的方式去做,她是很和平的。」海粟回答。
「照她的方式?」尚恩失笑地說「海栗,你外號「獅王』,認識你那麼多年,從沒看過你順過誰的方式?沒想到今天你會被一個女人吃得死死的。」
「是很奇怪,或許該檢查腦部的是我。」海粟苦笑著說:「一看見她,就如磁鐵般被她吸住。我在想,如果她瘋了,我也會把她鎖在籠子中,天天守著她,這大概就是如中國人所說的,上輩子欠她的吧!」
「上輩子欠她的?」尚恩重複著這句話,想到自己那曾經失憶又失蹤的妻子芷喬,便不再言語。
海粟回到家後,就一再想著要如何說服斐兒去做心理治療,把所有的壓抑、憤怒、悲傷,全都一掃而盡,變成一個會愛,也能被愛的正常人。
但她是如此靜默,如此小心翼翼地與他共同生活著,像極了她畫中那個站在玻璃碎片上的女孩。
他貪戀這段和她平靜生活的日子,不願有外力打擾,可如果她接受治療,一切就會不同了,或許她會離他而去。
蘭太太生前是怎麼說的?要有耐心,不能猛然面對強光……
因此,海粟決定要將步伐放慢一些,只把自己先安放在她的黑暗世界中,讓彼此熟稔到更密不可分的地步後,再做打算。
* * *
斐兒上完油畫課,便背著畫具走在長長的斜坡道路上。
這是舊金山有名的同性戀區域,有許多別具特色的店舖和酒吧。
她看著街上未來往往的人,有的行色正常、有的打扮怪異,但都不避諱同性之間流露出來請人舉止。他們曾是社會所不容許的一群,但在此可以完全展露自己,帶來
一片瑰麗的色彩。他們敢衝破既有的樊籬,想法特立獨行,很多便成了優秀的藝術家.就像她習畫的老師們。
她,或許是一瞼凝白肅穆、一身黑衣裙,頭髮長長的散下,應該可以列入荒怪的一群,因此,並沒有人對她投以異樣的眼光,否則,通常這裡的人對觀光客及外來者會非常敏感,也非常厭惡。
斐兒看看表,才一點多,並不急著回家,反正海粟不在。
海粟回台灣已經一個星期了,但他一天總會打好幾通電話來提醒她吃三餐,問她怕不怕?好像懷疑他不在,她就會從空氣中蒸發掉似的。
想不到他這個雄赳赳的大男人,竟也有婆婆媽媽的一面,難道他忘了,她在和他同居前,已獨自活了二十五年嗎?
海粟曾不經意的提到,台灣部分的事業已慢慢轉交給合夥人,而他將把重心放在美國方面,以後就不需要常常兩頭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