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真能跑,我本來要警告你的……」名彥說。
她什麼都聽不見,眼中只有靖宇,隨他的人愈遠,她心跳愈快,如叢林囂戰的樂鼓,在耳膜奪命地嗚響著。
車一轉彎,看不見靖宇了,她仍覺得他在跑,步伐聲由地底傳來。一直緊抓椅背向後望的她無法回頭,因為僵硬,因為滿臉的淚痕……
他,應該停下來了吧?!
第六章
這種天氣總是令人難受,晴得不像話,也冷得不像話,一切都彷彿是人工假造出來的。
靖宇喝完咖啡,敲兩下桌子,就站起來準備付帳。
「再坐一會兒嘛!我們好久沒真正地聊天了。」丹屏阻止他說。
「你不是說我臭著臉又沉悶嗎?跟我這種人聊天有什麼意思呢?」他陰陰地說。
「你怎麼變成這樣呢?簡直沒有人可以好好和你說上一句話,我們又沒欠你!」見他不語,她又說:「你還沒回答我,要不要和大夥一起去美國過春節?」
「你們沒欠我,我也不欠你們,為什麼要一直逼我?我說不去就不去,要說多少遍你們才懂?」他生氣地說。
「喂!對不起你的是傅小霜,幹嘛要對我吼?」她不高興地說:「當初大家就不看好你和她,她太年輕又沒責任感,現在跑了,總比婚後再跑好吧?!」
這回他一聲不吭,只瞪她一眼,丟些錢就起身離去。
「靖宇,你已經心態不正常了,你知道嗎?」她在他身後激動地叫著:「如果你還要繼續找她,你就瘋了!」
她還有許多話要說,但為了尊嚴,又不願意去追他。
他一頭衝進冷冽的一月天,心卻像紅熾的岩漿欲噴出地表,那種不安定的滾熱是從未有的,隨時會爆裂的危險逐漸地改變他整個人。
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一根毛髮、一片指甲都不能少。他真心付出,她卻這樣對他,絕不能饒恕!
「絕不饒你,絕不饒你……」靖宇在心中不斷喃念。
他的眼光緊盯著人群,巴不得下一秒就能逮到可恨的小霜,能夠捏住她美麗脆弱的脖子,和晃出她冷酷無情的毒蠍心腸。
兩個多月了,他依然停留在那恍如惡夢的早上,興匆匆要接她去拍結婚照,卻拿到那封信。他不懂,真不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
復仇?她復什麼仇呢?為什麼挑上他?而他竟被騙得慘不忍睹,像暴屍荒野的人,皮肉綻開、體無完膚。
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一場不能容忍的欺騙,一種不允寬貸的愚蠢,是他和她,永遠都糾纏不清的沉淪。
他沒有告訴太多人事實的直相,大家只曉得小霜是為了害怕結婚,所以不告而別。但這已經夠窩囊了,他一生何嘗如此挫敗過?難道真如幸容所說,他對女人是遲鈍和無知嗎?
若幸容知道他其實是被騙,一定從此把他當成愛情白癡,他自己也想不透,為何當時沒有直覺?小霜出現得那麼蹊蹺,身世編得破綻百出,他竟沒有懷疑,反而一頭栽進她所設的迷局,還以為自己幸運,急著娶她為妻。多蠢笨呀!他非找到她不可,否則他永遠無法從這場惡夢中醒來。
復仇?哼!他要讓她嘗嘗什麼叫真正的復仇!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敢這樣整弄他,他絕不會放過她的!
他回到「頂方」,由專用電梯到十一樓。公司的人知道他心情不好,都比以往更小心翼翼,連在走廊碰到,招呼聲都不太確定。
他一臉殺氣來到辦公室前,嫌惡地望著淺灰地毯和扇形桌子,他怎麼從來沒發現這種設計和組合多麼俗氣粗陋呢?難怪他最近老僵在原地,一點創意都沒!
暫代尤秘書的年輕女孩早已從位置上跳起來。
「我早上交代的計畫案印出來了沒有?」靖宇不耐煩地問。
「還沒……,快了!計算機有些問題……」新秘書被他的臉色嚇得話說不清。
「我不要聽那些!我說過中午要的!」他忍不住怒氣說:「你到底從學校畢業了沒有?你沒把握坐那個位置就不要來,免得弄得天下大亂,這可不是在辦家家酒!」
「我……臨時被派來,還不熟悉……,我真盡力了,午飯都沒吃……」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靖宇用力握住雙手,如果是小霜,一定不會輕易被嚇倒,她兩眼一溜,總有辦法擺平他。他就這樣栽了嗎?看到年輕的女孩,就會想到她?
「那份文件真的很重要,你愈快弄出來愈好!」他盡量平穩聲調說:「反正明天尤秘書就要銷假上班,我們兩個也都可以解脫了!」
他轉身時聽到後面鬆一口氣的輕呼,他走兩步又停下來說:「叫警衛室的王文修組長馬上來!」
「是。」回答聲幾乎聽不到。
他進到辦公室,陽光明亮,引不出一點開朗的心情。滿桌公文等著他,卻無絲毫處理的慾望。他在地毯上來回走著,像一頭誤入山洞的野獸,在黑暗的巖穴中尋找出路,焦慮和憤怒都令他瘋狂,他必須要捏砰某個人……
「總經理,你找我?」王文修在門口說,神情戒備。
「我不是叫你每天來報告有關傅小霜的事嗎?現在已經過中午了!」靖宇冷冷地說。
「現在『才過』中午,總經理。」王文修關上門說:「何況也沒什麼新進展。」
靖宇瞪著這個一起練空手道和柔道的好朋友,這樣連稱兩次「總經理」,表示對方也不高興了。
「你就是想找人打一回合,對不對?直接說就好,我很樂意奉陪,總比用嘴巴傷人來得乾脆!」文修一邊說,一邊搬動桌椅,騰出個空間來。
「我知道我最近很糟糕,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催逼你的原因,我也不想再這樣失常下去了!」靖宇懊惱說。
「所以我說愛情和女人沾不得,那些玩意是要用談的,而不是用陷進去的。」文修揚揚眉說。
「我和傅小霜之間能算是愛情嗎?她根本不是一個女人,她只是一場遊戲,一個計謀,我目前暫時落敗而已。」靖宇全面否認掉感情的存在,他咬牙說:「結果誰勝誰負,還未揭曉。我只需要線索,所有的真相,而不是一堆不著邊際的廢話,你明白嗎?」
「我明白,但我只受過保全訓練,可沒修過偵探課程,總要花點時間摸熟門路吧!」文修回到公事公辦的態度說:「現在我們知道傅小霜是個假名,父母的名字合起來是『復仇柯家』,根本就是故意的。所以我已經往製造假證件的集團去找。」
「結果怎麼樣?」靖宇急急問。
「沒大進展,聽說是內部自己人要的,所以透露的訊息很少。」文修說。
「給錢呀!有錢能使鬼推磨,再多都沒有關係,只要能找出小霜真正的身份,一切都值得。」靖宇說。
「你沒聽過盜亦有道?黑社會也講義氣的,除非你給他們一個人名,還可能套出一些東西來。」文修說。
「簡直鬼扯,我們若有名字,又哪需要他們?」靖宇沒好氣地說。
「另外,那封信也是線索呀!」文修只看過一遍內容,仍舊搞不懂靖宇怎麼會牽扯上這種事。
「那封信一點意義都沒有,因為根本都是虛構的,那只是遊戲的一部分。」靖宇往後退,撞到矮几,他忙扶住差點倒了的百合花。
慢著!百合花,那純白的綻放,在陽光下,似乎提醒他什麼……腦中總是一片渾沌,很多該連繫的片斷,散在意識深處,他努力想……,最後老浮現小霜花一樣的臉龐。
「我有預感,解答在我的腦海裡,或許我該請個催眠大師,可以喚醒我一些記憶。」靖宇沉思說。
「嘿!你不會當真吧!」文修失笑說:「我看我還是加班去找人比較快,免得催眠又給我催出一堆陌生的名字來!」
剩下的下午,那束百合花總在靖宇面前晃來晃去。最後他走到桌前,連莖葉整株拿起來看,手摸到花瓣,有絨絨的質感,他不自覺摘下一片,白瓣飄到地毯,他又拔一片,落在桌上。
這情景他似曾相識,小霜常用的辭句。不只是白色的百合,還有紅色的玫瑰,粉色的蘭花,甚至支票……,同一個撕扯的動作,在家裡,在辦公室內……
像在茫茫的宇宙中,兩顆逐漸接近的星球,爆炸渾沌,一個秘密的破解。天呀!她竟是「她」嗎?
小霜和那個為妹妹來吵鬧的女孩是同一個人嗎?他只能憑感覺去判斷,但陪著她們的男人百分之九十是同一張臉,靖宇和他交過手,探出出租車的面孔清清楚楚。
這個不學無術的小流氓究竟是小霜的什麼人呢?在對付小霜之前,他非狠狠教訓那傢伙一頓不可!
回憶愈來愈明晰,脈絡一條條出來,連那封信都有意思了。他們來「頂方」鬧事,明的不成,就來陰險的,這八成是那個姊姊策畫的,她聰明機警,若小霜是她,這女孩子就太耐人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