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愛看徐平束手無策的樣子,能夠把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玩弄於股掌之間,實在是新奇有趣的經驗。
然而理智也告訴她,一切要適可而止,並且即刻離去,可是她就做不出來。因為據她所知,男人跑了老婆,對於面子自尊都是很大的打擊,他算她的救命恩人,她不忍恩將仇報。
就捱到他「休」她的那一日吧!
至於真阿素,君琇猜她是逃婚了,如果有辦法,沒有人願意嫁到窮苦的深山裡。
唉!有人是運不好,無可奈何;有人是運好而不知,徐平可會是個很好的丈夫呢!
一大清早,宿舍的外省老公用他們的方式過節,本省老婆就依自己的禮俗燒香拜拜。
她們的牲禮很粗簡,除蔬果糕餅,最多加一隻雞。
君琇絕不敢殺雞拔毛,她連看都害怕,所以她們步行去一座山廟拜神時,她手上東西最少。
山廟位於幾條山徑的交叉口,是一間似工寮的小工厝,裡面泥砌的壇台,沒有神像,只是幾尊牌位。分別刻著「山靈神」、「樹靈神」、「水靈神」、「天地神」。
山廟太小,擠不進人,大家就在外面的泥地上跪拜。
「我們是靠樹吃飯的,要多祈求樹靈神。」美珠說。
「可不是,那些樹長了幾千年了,都有靈有魂,老林他們天天又砍又伐,難免遭鬼神的。」阿招說:「多拜才會保平安。」
「拜拜沒有用。伐木之外,還要造林,做好水土保持,才是長久之計。」君琇忍不住說。
幾個聽到她話的太太,全瞪著她,以為她的瘋病又發作了,自然沒人應她的話。
「我聽老杜說,山裡要蓋樹靈塔了,大概樹砍多了,心裡會毛吧!」美珠趕快回到原話題。
「才怪。他們人都殺過了,幾棵樹還會怕?!」玉娥不信地說。
「是呀,他們會怕,幹嘛拜拜都不來?還說是娘們兒的事。」阿彩說,還學了外省腔。
「話可不能這麼說,山裡的邪門事還真多呢。比如說,樹往不該倒的方向壓死人啦;樹裡住著沒看過的怪物啦;樹還會走路呢……。」阿招說。
她們一路說著鬼怪軼聞走回宿舍,幾次穿過黑暗的森林,還叫成一團,弄得草木皆鬼,連君琇不信邪的人,都嚇到了。
回到木屋,徐平又在窗下看他的報紙。他這人怎麼看都與眾不同,休假時不下山、不賭博、不醉酒,就愛窩在報堆中。看完報紙就去爬山探險,弄一身髒回來。
他整天伐木、看山還不夠嗎?
「有什麼新聞嗎?」君琇好玩地問。
「你對天下也有興趣嗎?」徐平揚揚眉。
其實他不在時,那些報紙她都偷翻過,但她故意說:
「人家總統才管天下事,你一個工人天天看,有什麼用?
「天下事,人人有責。」他笑著說:「要不要我教你念?可以學一些煮飯裁衣服的常識呢。」
「不必了。」君琇回他,便拿著插著花的竹筒出去換水。
外面鬧烘烘的,大人小孩都圍在廣場上。君琇走過去一看,竟是老陳抓到一條蛇,有人那麼長,已被剝去,皮正開膛破肚,血水一地。
「是眼鏡蛇,極毒的,就掛在蓄水糟的竹管上。」阿彩對她說。
「煮蛇湯喲!『飯匙倩』可是很補的。」玉娥說。
「不能用家裡的大灶煮,不然它的同類聞到味道,會來報仇!」老洪說。
於是大伙七手八腳在廣場上搭起石塊竹架生火,煮它一鍋鮮美的蛇湯。
君琇看活生生的一條蛇變成泛白的湯,自然不敢喝,徐平在她身後也不喝。
「好味道呀!降火清血,不比狗肉差」老杜說。
「我喝了,阿素會不准我上床的。」徐平玩笑說。
「誰管你了?」君琇瞪徐平一眼。
同樣也不喝湯的美珠馬上對老杜說:
「人家小徐對阿素多好,曉得她怕腥。你今天最好把身上、牙齒都洗乾淨,不然就睡地上。」
這一說大伙都笑了,老杜苦著臉說:
「小徐,你又害我了!」
難得的節日,人人都期待晚上賞月,吃林務局送上山的幾盒珍貴月餅,有豆沙、連蓉兩種。小孩則等著收集月餅紙,薄薄的花形,上面有嫦娥奔月、玉兔搗藥、吳剛伐樹等精緻的圖案。
無奈天公不作美,由中午就開始下起雨來,而且有愈來愈大的趨勢。遠處的山頭風湧雲動,烏壓壓一片上下推擠,遮住天也覆住谷,水氣雲氣翻滾,如萬馬奔騰。
閃電打雷大雨中,天很快便黑了。
君琇上山以來,從沒見過那麼可怕的天氣,彷彿群山在憤怒地吼叫。
燈亮不起來,他們只好點蠟燭,火光搖曳中,吃飯吃月餅。君琇幾次站在門口,看風雨不斷進攻,有些不安。
「別站在那兒,衣服會濕的。」徐平屢次說。
「好像世界末日。」君琇不經意地說一句。
「世界末日?」他很訝異她的用詞,走過來說:「沒那麼嚴重吧!」
突然一陣巨雷,似乎就打在君琇腳下,地都震動了。她本能往後躲,恰好是徐平寬厚的胸膛,他抱住她,讓她在他安全的懷裡。
如此溫暖,君琇忘了顧忌與矜持。
「我以前出任務時,還碰見比這糟上幾倍的天氣。」徐平輕柔地哄著她說:
「三天三夜,雨下不停,像洪荒世界,蛇纏腳、螞蝗附身,還有密密麻麻的大蜈蚣……,我不都活過來了。」
君琇站直身體,看著徐平。天呀!那是怎樣的非人生活呢?
「所以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他微笑說。
她這才發現兩人的親密,便走回屋內。
既做不了事,只好睡覺。鋪好床,一人一邊,君琇覺得濕冷,彷彿雨水都打進來了。風狂嘯,這種夜能安眠嗎?即使睡了,必也惡夢連連吧。
突然徐平詛咒一聲,跳了起來,蚊帳被他弄垮一半。
「怎麼啦?」君琇緊張問。
「屋頂漏水了。」徐平說。
他點了燭火,四處查看,漏水不只一處,他拿鍋盆去接,發出了叮叮咚咚的聲音。君琇念過「屋漏偏逢連夜雨」的詩句,卻不曾經歷過,真是很不好受。
「屋頂會不會塌下來?」她憂慮地問。
「還不至於。」他站在床邊說:「只是我這一邊的床單棉被都濕透,要怎麼睡呢?」
君琇摸摸自己的被褥,乾爽溫暖。基於一種莫名的衝動,她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你就睡我這邊吧!」
背著燭光,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吞口水的聲音,她則滿臉通紅。
「不太好吧。」他遲疑地說。
這徐平也真是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有時還真扭捏,阿素是他老婆,還怕成這樣。況且女人先提出,只是特殊情況的權宜之計,又不代表什麼!
「你怕我佔你便宜嗎?」君琇又忍不住逗他。
「我怕你?!」他失笑說:「應該是你怕我才對。」
「過去一個多月你都遵守承諾,今天晚上我也相信你。」君琇俏皮地說:「以前我當你是姊妹,今夜你也當我是兄弟吧!」
「但願我能相信自己。」他低聲念著。
勉為其難地上了床,兩人合用一條被,不碰觸還真不容易。徐平盡量縮住身體,背對著她,被子只蓋到一半。君琇失去半個空間,被擠到牆角去,也背對著他。然而耳眼貼近土牆,濕漉漉的,又怕常爬來爬去的壁虎、蜘蛛、怪蟲,她實在難受,便不顧一切翻過身來。
呀!好多了!他的體溫烘著她,比她睡的任何一夜都舒服。她聞慣了他的味道,也不覺得害怕。感覺就像一隻小貓在火光熊熊的壁爐前,偎著毯子睡覺一樣。
忘了外面的狂風暴雨,君琇漸漸進入夢鄉。
另一邊的正霄,正是長夜的開始。
他發誓不惹阿素,但這一個月來幾乎每日破戒。她找他說話,他就迫不及待去和她聊天;她不來找他,他就想辦法和她扯一兩句。
結果她全然信任他,她實在太不瞭解男人了。
正霄僵直身體,背後陣陣酥癢,他不相信自己能忍受,往右挪一點,一床濕冷浸透皮膚,他又退回來。
徐升怎麼說的?反正阿素是他買的,一段露水姻緣又何妨?
不!不行!他不能讓慾望破壞一切!但他這樣睡,明天准全身關節痛。
「阿素,我沒辦法了。」他忍不住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你不能太相信我。呃,我還是睡別的地方好了。」
沒有回答,只有窗外的雷電交加。
他轉過身,阿素的鼻息輕拂他的臉,由節奏的舒緩,他判斷她睡著了。
阿素微微一動,手在他腰間,斜傾的腳正中他的要害。真要命!正霄幾乎是擺出側躺投降姿勢了。
他身體的每一寸都可以感受到阿素女性的柔軟。算了!明明不是柳下惠,又何必苦撐呢?何不順其自然,到最後關頭,阿素一定醒來,狠狠一個耳光打下,才有辦法制止他如狂潮般的慾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