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苦澀的藥汁方入口,說不定還沒有對孩子造成傷害。蘇琴愫懷有一絲希望地起身。
她將手探進喉嚨深處,試圖要催吐,她要將方纔喝下的藥汁全吐出來。
經過她的掏弄,她感到一陣難受。
「嘔——」黑色的汁液自她的口中吐出。
吐出的汁液又苦又酸,但仍無法阻止蘇琴愫的動作,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迫自己嘔出藥汁。
直到她吐出的不再是苦苦的黑汁,而是令人難受的酸液時,她才罷休。
虛弱地癱軟在地上,她沒有多餘的體力移動身子。
她睜大著眼等待結果。
忽地,覺得腹部一陣絞痛,她驚覺大事不妙。
她趕緊撩高裙擺,瞪大雙眼地望著被血染紅的褻褲。
「啊、啊——」她流著淚,心痛地哀號。
為什麼?為什麼?在她做了那麼多的努力之後,為什麼還要奪走她的孩子?為什麼?
「啊、啊——」令人聞之鼻酸的哀叫聲傳不出玉蓮閣。
孩子,我可憐的孩子……
她強撐起身子,自櫃子中取出她做好的嬰兒服,緊緊地摟在懷裡。
這些衣服是她一針一線慢慢縫成,原本是打算孩子出世後給他穿的,現在他沒了,她要帶到陰曹地府給他,她不要他生時沒有爹爹疼,死後還要挨冷受凍。
她將小巧的衣衫一件件折好,排放在桌子上。
等等娘,娘馬上就到,你別走太快了……
她提起筆,沾了些墨,在大紅的桌巾上寫下她要交代的後事。
她環顧著四周,往事歷歷在目。
這兒是她的傷心地,是她一生苦難的源頭,她即使成了一縷孤魂,也不要和孩子留在這兒。
孩子,娘會帶你回西湖、回碧波樓,我們不要再見到你那心狠手辣的爹……
至櫃子取出一條長長的腰帶,她站到椅子上,將腰帶往上一扔,讓它越過屋樑,在兩頭打了個死結形成套環。
孩子,娘來了!
她躡起腳尖,將頭靠在帶子上,讓腰帶橫過她的玉頸,萬念俱灰地合上眼,踢落了她腳墊的椅子……
???
「爺,為什麼你不將蘇夫人逐出莊呢?」席緣跟在席尚錦身後,邊走邊問。
席尚錦回頭白了他一眼。
被他這麼一瞪,席緣覺得腳底開始發毛。
「我做事需要向你解釋嗎?」他臉色不豫地反問。
「不必、不必。」席緣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的距離。
看來爺的心情不怎麼好,他還是不要在這時候將他方纔的過錯招出比較好。
發覺席緣一直跟著他,他停下腳步,疑惑地詢問:「你這時不去照料蘇夫人,反而跟著我做什麼?」
「這……」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席緣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你不是說五個月的身孕打掉是很危險的嗎?你不小心翼翼地隨侍在側,反倒跟著我,這不是很奇怪嗎?」
「嗯,我相信蘇夫人會沒事的。」
「這可是你說的,若她有任何的差池,我唯你是問。」
她當然會沒事,因為,他讓她喝的是安胎藥,而非打胎藥。
見他沒有退下的打算,席尚錦冷著聲說:「還不退下?」
「爺,我有一件事不懂想問爺。」
「什麼事?」席尚錦允許他問。
「爺不將蘇夫人趕出莊,想必是不捨得放她走,那她在爺的心中一定佔有特別的地位。那麼……為何爺要殘忍地打掉她肚裡的孩子?」
在關外時,爺不時發楞,心中想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爺是最重視工作的人,而這次在關外因停留的時間過久而史無前例地大發脾氣,為的是什麼?他可相當清楚。
馬不停蹄地趕路,一回莊不是如往常地進書房而是趕至玉蓮閣。這其中的原因,明眼人一看便知。
這種種的跡象顯示,爺是在乎蘇夫人的,但為何在得知她有喜之後反而大發雷霆,狠心地要打掉孩子?這其中緣故他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是一向如此嗎?」他照前例而為,還需要理由嗎?
「爺一向是這樣沒錯,但……但這次是發生在爺寵愛的蘇夫人身上,而不是其他可有可無的夫人。」他不敢直接說出爺愛蘇夫人,怕會讓他惱羞成怒。
「寵愛」二字聽起來挺刺耳的。
「我並不寵愛她,她也是可有可無的。」他絕不承認他寵愛她。
「既然可有可無,為何不像對待從前的夫人們那樣將她趕出莊?」主子過於執迷不悟,席緣不怕他惱火,執意要點醒他。
為什麼?席尚錦也自問。
因為他不想讓她離開他的身邊,因為她和他的身體非常契合。他還要她的人,因為她的秘密他還沒發覺完、她的一顰一笑觸動了他的心弦、她的美讓他愛不釋手,因為……
有太多的因為讓他無法放開她。
「爺,明眼人都看得出你是愛她的,你難道還要繼續騙自己嗎?」他再下猛藥。
席緣的話讓席尚錦一驚。
「我愛她嗎?」他自己都不知道了,為何別人會知道?
「是的,爺是愛她的。」席緣給他肯定的答案。
覺得他的話很可笑,席尚錦想要哈哈大笑地嘲笑他的亂點鴛鴦譜,但不管他怎麼拉開嘴角,卻都笑不出來。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愛上任何人!」他狂吼地駁斥。「我擁有那麼多的侍妾,怎麼可能獨獨愛上她?」
「弱水三千,爺只取一瓢飲。」席緣不厭其煩地為他解答。
「你愛說笑。石崇擁有無數的侍妾、歌妓、舞妓,卻從沒愛上任何一個女人。我只不過才擁有七個侍妾,怎麼可能會愛上其中一人?更遑論是愛上有殘疾的她。」
再和席緣說下去,他一定會因他的話而誤以為自己愛上了她。
席尚錦不想再理會席緣,轉身要避開他。
「爺,石崇最後還是愛上了綠珠!」席緣大聲地說,為的是讓主子聽個清楚。
「你說什麼?」他不敢置信他聽到的答案。
「石崇愛上綠珠,所以,他寧願被孫秀陷害而腰斬於東市,也不願為了苟活而獻出綠珠。」若不是至情至愛,沒有人會因為一個人而選擇犧牲自己寶貴的性命。
「不,你說錯了,石崇不愛綠珠,他是愚蠢,為了不讓她去侍候別人而害了自己。」在他的眼中,石崇是個愚不可及的笨蛋。
「就是因為愛一個人才會想要獨佔她。愛是自私的,無法與人共享。」怕他不懂這其中的道理,席緣好心地打個比方,讓他容易明白。「假如說某個位高權重的大官想要蘇夫人,若你不肯給他,爺的性命、家產全要受他的威脅,爺是讓或不讓?」
要他將琴愫送給別人,他絕對做不到。
「肯讓,那就表示爺根本不愛她,或是愛得不夠深;反之不讓,那定是極為愛她,將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她比他的性命重要!
「不可能的,我怎麼可能愛上一個城府極深的女人?」席尚錦恍惚地喃喃自語。
他的細語沒逃過席緣的耳朵。
「爺,你是不是誤會了?據我的觀察,蘇夫人毫無心機、極為單純,甚至可說是生性淡泊不懂得爭寵。這樣無邪的女人,爺怎麼還會說她的城府深呢?」席緣不知這話是從何而來。
「你被她的外貌給騙了。其實,她滿肚子壞水,以退為進來奪得我的注意,然後再趁我不備時故意不喝避孕藥汁以懷有我的子嗣,想以這來得到正室的地位。你說這樣的她還不夠心機深沉嗎?」
他原本是不想說的,但為了證明他不會愛上她,他不惜將心底的話說出。
避孕藥汁?他從沒要人端去給蘇夫人喝過啊!
「爺,不是蘇夫人故意不喝避孕藥汁,而是,我從沒要人端給她喝過。」
「你說什麼?」席尚錦激動地扯住席緣的襟口。
「她從沒喝過那種藥汁,所以,她會懷孕也是正常的。」見主子眉梢一挑,他知道主子生氣了。
沒喝過?這怎麼可能?
「明明每一位夫人和我交歡過後,你都會命人熬煮避孕藥汁給她們服用的,為何她沒有喝?」他以為席緣是替她找推托之詞。
「爺,你忘了?你曾說過每位夫人繼續或停止服用藥汁都需經過你的同意,蘇夫人入莊之後,你從沒要我為她準備藥汁,我以為爺允許她受孕,所以,從沒給蘇夫人喝過。」
該死的!他誤會她了!
「糟了!琴愫喝下打胎藥,那她肚子裡的孩子……」一想到孩子可能沒了,席尚錦就心驚膽戰。
他拋下席緣,立即奔回玉蓮閣。
席緣想要告訴主子他讓蘇夫人喝下的是安胎藥,但他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主子早就跑得不見人影。
算了!反正他遲早都會知道,不急於這一時。
說不定爺還會獎勵他的自作聰明。
第十章
「不——琴愫——」一進門就見蘇琴愫的身子吊在半空中,席尚錦不敢相信她會尋短。
席尚錦立即將內力聚集在手心,發出如利刃般的氣削斷了垂掛在樑上的腰帶。
腰帶一斷,蘇琴愫的身子因失去支撐而下墜。席尚錦腳步輕點,在她掉落地面的前一刻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