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沐衣花了好些時間思考他的話,她稍稍平靜下口氣回道:「你把除魔的任務當成是你一人之事,當成是為眾生除害而非報己私仇,連冉煙死了你都沒認他這個弟弟?」
「我與冉煙縱有血脈之親,卻無實際之情,何況蒼天憐之,我們義結金蘭,我何需所求。」
舞沐衣冷哼了聲。「好偉大的情操,你要一個人當英雄,難道其他被魔教迫害的人不想報仇嗎?」
「我說過,我待時機只針對魔弦皇一人,魔頭一死,魔門陣自然有他人剷除。如果一心只念著自己的仇要報,這樣活著不很痛苦?」
「痛苦?」舞沐衣瞪大美眸,提高音量。「我看活的最痛苦的人是你!你以為你這樣很瀟灑?很偉大?我告訴你真正的痛苦是什麼!明知兇手逍遙法外卻無法手刃敵人才是最大的痛苦!」
「好!今天你知道敵人是誰了,但卻手無縛雞之力予以抗衡,就算你拿刀去對付他,死的會是誰?只是增添亡魂罷了,你爹娘在天之靈豈能瞑目?」
舞沐衣被他說的啞口無言。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憤而轉身背對著他生氣。
忘塵看著她嬌弱的背影,卻燃著熊熊怒火,他暗自輕歎。他看過太多這樣被仇恨蒙蔽理智之人,自不量力的以卵擊石,造成無謂的犧牲。死了還談什麼復仇,卻讓活著的人又添一層悲慟。
他不敢放情,學著不動情,甚至逼自己成了無情無淚、無恨無怨、毫無感情、沒有知覺之人,因為他太清楚……活著才感覺得到所有情緒,就是因為有情,才會怨,會悲,會痛,會傷,所以,他不要有情……
「現在……你該明白了……」他輕歎。
明白什麼?她別過頭瞪他。「你老是話說的不清不楚。人皆是血肉之軀,是人就有感覺有感情。忘棄紅塵笑人間的忘塵公子,這紅塵不是你一笑置之就可以不理不睬,更不是你不聞不問就可以忘棄一切!」
他看著她,眼中的柔水似月,照映著她生氣蓬勃的俏臉那樣燦爛,而她永遠不理解他的注視到底存在什麼意義。
他笑了。「舞長空,沐晚風,漓江月影照羅衣……」
她狠狠一愣,那是御蘭芳給她的詩……
「你們都是有血有淚、有情有義之人……」他柔聲笑道。舞沐衣卻開始發顫。「蘭公子乃性情中人,高貴脫俗,世間難得的人才。」
舞沐衣瞪眼,他到底想說什麼?!
「這世上若能遇此知己,惺惺相惜,心心相印,是人生在世之幸。」
「你不覺得你廢話太多了?」舞沐衣叫道。
若有似無,淡雅的蘭花馨香沐著夜裡輕風,忘塵嗅到那一股令人陶醉的芬芳,不由得一歎。如此人才,若偏移正途,多可惜……他實在不忍……
「蘭公子對你情深義重,你不會不瞭解。」他輕聲道。
他拐彎抹角說了∼堆,就是要說御蘭芳喜歡她就對了!此時她卻覺得他的話十分刺耳。
「與你何干?」
「是與我無關。」他笑的有些黯然。「姑娘與蘭公子皆是吾之友,我只想獻上祝福。」
祝福?舞沐衣瞪大美目低孔:「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忘塵垂下頭,輕撫腰際間的環扣。他的心,從來不曾如此低落。像見不著光的月牙;偏偏此時柔月映夜,映在他灰黯的心頭,像要融化了他枯瑟的心靈一般。
蘭花香味洋溢,他不由得歎在心口。
「姑娘與蘭公子皆是非凡之軀,郎才女貌。」
「住口!」舞沐衣打斷了他的話。
忘塵才一抬頭,她揚著怒火的手立刻摑了一巴掌在他臉上。
舞沐衣怒氣騰騰地吼道、「關心你的武林大任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她憤而拂袖以去;留下仁立的忘塵。任臉龐一陣麻痺的痛楚隨晚風而逝。
粗忘塵還是第一次被女人連甩了兩次巴掌。這麼火辣、這麼倔強的舞沐衣。你知不知道你就像這狠狠的耳光般教人痛入心扉?
他早已捨情,早已忘欲。早已不問世俗情事,他太瞭解。因為一碰就這麼痛。他只是一介江湖遊客,他能給她什麼承諾或未來?不能!但御蘭芳不同,舞沐衣的一舉一動足以牽制他的好或壞,而他,不願御蘭芳沉淪邪道……
罷了!他本就不該有情。不是嗎?
他立刻縱身一躍,消失夜幕之中,追尋那道蘭影而去……
++++++++++++++++++++++++++++++++++
舞沐衣,舞沐衣,你的一個眼神足以教蘭花綻放,也足以讓蘭花凋零。
御蘭芳在出發執行任務前,只想再探美人嬌顏一面,怎知當他來到後院,卻讓他看見了舞沐衣和忘塵一起。
御蘭芳滿心憂悶,卻聽見忘塵對她說他對她情深義正,舞沐衣冷言回了一句與他何干之語。他又失措又驚喜,她會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她其實也是中意他的吧?!還是她在乎的是忘塵的不解風情?
不是這樣的吧!她是嫌忘塵多事吧?總之他的心完全被她佔領了,此刻竟又慌又亂。他不敢久留。憑忘塵的實力輕易就可以察覺他的存在,於是他只好滿懷忐忑地先行而去。
衣衣……他暗下決定,待他完成第一階段的行動,他要帶她回魔門陣。縱然無法如他過去皇族的地位給她榮華富貴,但在魔門陣的保護下,他必能給她安定富足的生活。他不忍她隻身流浪,他只願與她長相廝守。
暗黑的夜,原本月明星燦,此時卻陰風呼號,烏雲掩天,倏地遮蔽了原來的皓月星辰。夜更深,風更冷,天道宮籠罩在一片淒寧,只剩寒凜的風吹過……
血花,紅似躍動的火焰;一劍封喉,卻從不讓血沾污了他高貴的衣裳。蘭花,白皙純潔的白色蘭花落下,當長劍入鞘的剎那,羽扇已輕掩他半邊俊美的容顏。
白衣劍僮如拜神抵般虔誠地獻上致哀的白色蘭花,天道宮主連睜開眼的機會都沒有……
來無影,去無蹤,邪劍蘭心完成了第一階段的最後任務,三刻之後魔門陣徒便會來一舉除滅整個天道宮。那些嘍囉……不需要弄髒了他的手。
「為何不聽我勸……」無聲無息,身影已至。彷彿是對床榻上死去的天道宮主說。也像是對正要離去的御蘭芳啟口。
御蘭芳神色若定,不為所動。劍僮卻是大為震驚,衝上前護在主人背後,對著這位不速之客怒眼相向。
「蘭公子還需否認嗎?」忘塵佩服他的鎮定,更加惋惜他的身份。
御蘭芳沒有回頭,他也不想辯解。「忘塵公子真是鍥而不捨。」
忘塵一笑。「在下向來好管閒事。邪劍門主劍術高深,對同是用劍者而言,能遇上真正的對手是為快事。」
御蘭芳終於回過身來,一抹自信的微笑在他唇角飛揚。
「天下劍客皆想證明自己的實力,最好的方式,就是打敗多情劍,成為天下第一劍王。」
忘塵並不想和他交手,更不願與他交惡,但,他明顯感受到那股香味中夾帶的濃烈殺氣。
「你太抬舉我了,蘭公子。」
「是忘坐公子不吝給予機會討教。」他依然多禮回敬。
真要動手?忘塵忍不住輕輕擺首,卸下腰間酒壺啜了一口。蘭香酒氣,交融成醉人的香氣,卻是一觸即發的殺機。
忘塵仰頭飲酒,似要把壺中酒全數飲乾一般。御蘭芳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何時喝光了酒,放下酒壺,亮出多情劍來。
就在忘塵將酒壺擺在桌上的剎那,他旋身一躍,御蘭芳同時抽出劍僮背後的劍跟著一縱身,雙雙飛至屋頂。
風疾雲走,對立的兩人心知對方是實力相當的高手,心知論文論武兩人皆是可貴的對手,是敵是友僅在一念間,他們同樣無奈,同樣惋惜,同樣掙扎。
「此時此刻,忘塵公子還不願意使出多情劍嗎?」御蘭芳冷眼以對。
忘塵依然從容帶笑。「我的多情劍,不是用來對付你的。」
「公子之意,豈不看輕了小弟?!」
「不敢!」側身一閃,劍氣如閃電疾馳,倏地劈裂細細樹梢,枝斷葉落,飛舞在夜空之下。
御蘭芳劍式逼人,招招奪魂,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逼忘塵亮出多情劍。
忘塵步步為營,利落迴避如光劍影。他佩服他的沉穩鎮定,御蘭芳更欽服他的處變不驚。
劍氣縱橫,震起屋瓦翻飛,忘塵一翻身來到他後側,御蘭芳羽扇一旋,掩去對方視線的剎那,邪劍直驅。
柔羽飄落,劍身交錯,碰撞出一閃即逝的燦爛火苗。御蘭芳眼眉一挑,那絕對是一抹激賞的笑意,同樣地迴盪在忘塵的黑眸之中。
這是他被他毀掉的第二把扇子,但他毫不心疼。傳說中的多情劍,此刻已亮在他眼前。
他的多情劍柔軟地扣在他腰際間,此時卻硬如鋼鐵。劍尖抵著劍尖,夜色下泛著凜凜如雪花般的白光,輕、柔、薄而利,真是世上罕見的名劍,總算教御蘭芳開了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