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炎夏的暑氣直逼腦門,令人消受不了的三十三度高溫正燃燒著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的台北市,時鐘的秒針緩慢地劃過灰塵略掩的鐘面。
「快快快!」手握方向盤,苦坐於悶熱的紅色豐田四輪老爺車內,金雀兒不耐煩地按著虛弱的破喇叭,催促著癱瘓的交通,喃喃咒罵著。
「前面怎麼動都不動啦,人家快遲到了耶!」頻頻看著腕上的SWATCH特殊造型手錶,她不停翹首望著前方的交通狀況。
「早知道提前出門照樣遲到,乾脆待在家裡多吹一會兒冷氣。」趕著下午暑修課的金雀兒,實在不懂為何台北的交通會從早塞到晚。
「好熱……這到底是台什麼爛車嘛!」不死心地將冷氣開至最低溫,發現吹來的風依然帶著熱氣,她總算願意承認自己正坐在一輛快要壽正寢的大爛車上頭了。
「這輛破車,居然連冷氣都不冷,真是有夠○○ⅩⅩ的!」人心浮躁,她洩憤似的用力捶了一下喇叭,根本不在乎這樣的行為是多麼的缺乏公德心。
透過後照鏡往後隨意一瞄,「哇,塞成這樣!嗚……我真的要遲到了啦!」真是人間慘劇,三線道的大馬路堵成這樣,車身與車身都快連成一座橋了!
金雀兒大翻白眼,唇角逸出無力的呻吟,趴在方向盤上差點痛哭出聲。
「政府在搞什麼呀,應該規定目的地不是W大的人不准走這條路的!」她哀嗚著,語氣難掩霸道。
「成績不理想、出席率又低,難道要我認命點兒,明年暑假再來修一次嗎?」兀自沉溺在自怨自艾的悲情之中,金雀兒沒有注意到前方的車輛已開始緩慢移動,更是聽不見後方傳來震耳欲聾的聲聲催促。
「小姐,你到底要不要開車呀?」等在後頭的計程車司機按了半晌的喇叭,不見前面車輛有絲毫移動的跡象,當是駕駛睡著了,忿忿地親自下車凶人。
金雀兒教滿口血紅檳榔的司機先生嚇著了,迅速回過神來,發現前方路上不再擁擠,趕緊踩下油門逃離現場。
「真是!前面的車子是啥時走的,怎不通知一聲,害我險些橫屍街頭。」所謂的惡人無膽,形容的正是金雀兒這樣的人,被計程車司機那麼一嚇,讓她餘悸猶存。
擺脫了方纔的擁塞,交通開始順暢了,距離W大後門還有約莫二千多公尺的距離,金雀兒又瞄了眼手錶,指針已經指著二點二十分了。
「一點四十分上課,都過了教授半小時內進入教室不計曠課的寬容時限了……」咬著下唇心裡似乎還在考慮,眼睛卻抵抗不了右手邊百貨公司打著涼夏折扣號召的吸引力,倏地方向盤一轉,趁著綠燈駛進了百貨公司的地下停車場。
「反正現在趕去也來不及了,再蹺一次吧,考試認真一點就好了。」金雀兒不住的唸唸有辭,只為不要自己過於內疚,順勢為自己找好了理直氣壯的藉口。
打定主意,不只心態變得十分光明磊落,駕起車來也變得十分愉快,悶熱的空氣瞬間讓人覺得神清氣爽起來。
不過,好心情維持不了五分鐘。
在她繞了地下三層的停車場一圈,近三百個停車位裡卻找不到一個空的車位時,她隱忍的火氣猛地爆發出來。
「台灣人都吃飽閒閒沒事幹是不是?!沒事買了一堆車亂擠空間,還沒事開出來亂晃占停車位!就算是暑假,也用不著中午就跑出來逛街吧!還不到三點耶,居然一個位置也沒有了!」張大眼睛不停的尋找,映入眼簾的車輛幾乎全比她的破車來得新穎,她更是不服了。
「那些研究報告根本是騙人的,台灣哪有經濟不景氣?來這裡看看,每個人都開好車,捧著一堆閒錢來百貨公司狂砸!」金雀兒愈罵愈順口了,人在氣頭上,忘了就是有這些人的砸錢,她方能繼續過著這種驕奢的生活。
「今天回去非得跟爺爺打小報告,要他換掉金日的負責人不可!這麼大的百貨公司居然只有幾個停車位,未免太少了,這樣要如何和同業競爭啊?!」陡地,在她收住話尾的時候,眼尖地發現了一個空位。
她馬上轉死方向盤,用力踩下油門,也不管車後有沒有人或是車子經過,猛然倒車——
「砰!」一陣巨大碰撞震得她心跳一凜——撞上東西了?
不會吧?
視線望向後照鏡印證,看到一坨黑色的物體與自己的車屁股黏在一起,霎時頭疼欲裂。
人果然做不得壞事,不過蹺課逛街罷了,沒必要讓她接受這樣的懲罰吧?
家裡的大人一旦知道她開車與人相撞了,說不定會就此扣押她的駕駛執照,嚴格禁止她再開車……
哇,不要啦!光想到恢復坐在後座、眼睜睜看著司機開車送她上下學的畫面,她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莫名其妙挨撞,真可謂天外飛來橫禍,坐在車子裡的范羿行待突來的驚嚇散去後,打開車門下了車。
嘴唇還未掀動,亦來不及採取任何行動,他甫站定,肇事者也正欲下車,當他看到那只首先跨出的白淨小腳時,同時已有了心理準備。
不是他歧視女性,只是多年經驗告知,女人就是這樣,開車像在玩命似的,既不瞻前也不顧後。
沒錯,那是一雙女性的小腳,沒有塗抹任何艷色的蔻丹,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腳趾甲,像一片片粉紅色的小花瓣,完美地鑲嵌在一個個白細的趾頭上,白嫩的足背上橫著兩條不粗不細的帶子,那是一雙拖鞋式的休閒涼鞋,在她整個身子離開車廂站直後,他目測她的身高不及一六O。
擔心駕車權利被剝奪的金雀兒四肢無力地滑出車門,目睹車子的左後側幾乎全被撞凹了進去,一時間她怒髮衝冠,所有怨氣排山倒海而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氣急敗壞地轉身與肇事者理論。
「你這個人會不會開車啊,你確定你有駕照嗎?」她微仰十五度角……不夠高!只看到一截領帶和脖子,再仰十五度角,總算迎上對方的眼眸。
許是距離太過接近,讓她強烈的意識到他高大偉岸的身軀,飽受威脅的,她皺皺眉頭,退後一步。
真是的,這人沒事長這麼高幹嘛,想用魁梧的身材當武器嚇人嗎?
「小姐……」真是惡人先告狀,剎那間浮現范羿行腦海的就是這五個字,正欲出口反駁的當口,又讓對方沒有禮貌的截斷。
「你瞎啦,沒看到前面有車要倒,不會先踩煞車等一下嗎?」金雀兒氣呼呼的噴氣罵人。
「我……」仍舊是不給他說話的餘地,雀兒繼續說道:「你看,你把我的車撞成這樣,你以為開輛進口跑車就了不起啊!」像隻母老虎似的張口就咬,她似乎不記得剛才是誰看都沒看,就猛踩油門倒車的。
「小姐,請你講講道理,你的車受損,但我的車也非毫髮無傷。」因她咄咄逼人的態度,范羿行頓時眉心深蹙。
他的黑色高級跑車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車頭一對原本可以透射出耀眼金黃光芒的菱形車燈,在經過猛烈的碰撞之後,只剩下微弱的燈泡在唱獨角戲,而那美麗的燈罩也碎了一地。
「沒人教你開過來讓我撞!」「這位小姐,你考駕駛執照的時候,筆試手冊和路考教練應該都有說過,倒車要先前後左右檢查有無來車吧?」他許是惹上一個麻煩了,眼前這名女人……不,該說是女孩,看來像是有理說不清的新新人類。
他不確定該如何形容她的長相才恰當,這個看似潑辣的女人,細看之下竟長得如此脫俗。
她的五官極美,杏仁形的水眸、俏挺的鼻樑,不必上粉底的水嫩肌膚,穿著緊身白色T恤的酥胸豐滿誘人、曲線玲瓏,再加上一頭狂野的長髮……一張娃娃臉本不該配上那副不羈的靈魂,換成別人也許會顯得格格不入吧,但狂野的長髮搭上一張細緻的娃娃臉,於她卻一點也不突兀。
她不只美,還美得很艷麗。然而,她的艷並不妖冶,反而有一種說不出味道的清麗。
不知怎地,對她,他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他向來不是輕佻的男人,更沒有主動搭訕的習慣,但這個女孩卻讓他的目光不由得在她身上停駐良久,分神了好一會兒。
「聽你的口氣好像懷疑我沒有駕照?」開什麼玩笑,她十八歲生日當天去考來的駕照,意義非凡耶!
她最氣別人用這種置疑的口氣對她說話了,像是每次臨檢被攔下來,警察先生總要問她滿十八歲了沒。真是夠了!她長得那麼小孩子氣嗎?她可是立志當個賢妻良母,娃娃臉的妻子和媽媽,哪來的說服力?
「是我表達不當嗎?讓你產生誤解,真不好意思。」服務業待久了,范羿行的表情很固定,總是維持著無懈可擊的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