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是你的父親。」一個簡單而明瞭的回答。
她的意思是說若非這件事與他有關,她也犯不著這麼雞婆。可惜他聽不出她的言下之意。
「我說過我不承認他是我父親!」同樣的話要他說幾次!
寶兒不理會他的抗議,自顧自地往下說:「你父親現在已經轉到普通病房,身體也在慢慢康復中。」
這幾天她一下班就到醫院去探望並照顧項百強,在經過短短幾天的相處後,從他的言談舉止中,她發現他非常關心項毅珩,並且因為自己以前所犯下的過錯而悔恨不已。
看著項百強眼底沒說出口的失落,更堅定了她想幫忙他們父子倆復合的決心,她不希望相同的遺憾發生在項毅珩身上。
「那不關我的事,你不用跟我報告。」他還在徒勞無功地閃躲,可惜他太小看寶兒的耐性。
寶兒定定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得到一個結論。「我發覺你跟你爸爸長得很像耶!」
「誰跟他長得像?」他不滿地抱怨。
小時候母親常會微笑地跟他說,他長得跟那個人很像,尤其是濃濃的眉、深邃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樑。母親這些話經常讓他高興老半天,因為當時那個人是他心目中的頭號偶像。
但曾幾何時,當那人開始有了外遇,讓母親終日以淚洗面後,母親經常又愛又恨地怪罪他這張桃花臉;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討厭別人說他跟那人相像的話。
他絕不要像那個負心漢!
寶兒伸手遮住他的嘴巴,再跟記憶中項百強的影像比對。「真的很像耶!尤其是鼻子以上的部分。」她宛如發現新大陸般地得意,完全沒注意到項毅珩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
接著寶兒將手放下,捧著他的臉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一番,作出最後結論。「不過還是你比較好看。」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比較年輕,臉色也比較健康紅潤,但她沒有笨到將事實說出。
聽完她的結論後,項毅珩驕傲地昂首回道:「這還用說嗎?」只差沒有尾巴可以翹而已。
想不到寶兒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就足以讓他的心情由黑變紅,她的影響力還真是大啊!
項毅珩自己都還沒有發現,他在不知不覺中已被寶兒牽著鼻子走,不但跟自認為最痛恨的父親相提並論,還因為小贏而沾沾自喜。
他彆扭地問道:「你……你常去看他嗎?」明知不該問,但這個問題卻梗在喉頭嚥不下。
「我每天下班都會去醫院探望他。」他的詢問讓她喜出望外,但她知道不可以表現得太過興奮,否則會嚇跑他。
「他不是有一個『老婆』、又請了一個看護嗎?你幹嗎還去湊熱鬧?」他提到「老婆」這個字眼時,還咬牙切齒以示他的深惡痛絕。
「她很少去醫院,而且伯父也不喜歡她去煩他,因為她只會開口跟他要錢,抱怨財產拿太少。」這些都是照顧項百強已有兩年時間的看護告訴她的,一旁聽著的當事人倒是沒多說什麼,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是我自己罪有應得」。
「他活該!」這是那個人拋妻棄子的報應。
「所以他現在正孤苦無依地躺在病床上。」再怎麼不應該,項自強受了多年的病痛和多年的良心折磨也該夠了。
「你以為他這樣就能彌補我媽所受的苦嗎?」每次只要扯到這件事,他就會情緒失控,無法保持應有的冷靜。
「那你覺得他要怎麼做才能補償?」寶兒認真地反問,「難道要他也以死謝罪嗎?」她直接將話挑明,不容他再逃避。
「……」明明是很簡單的答案,只要大聲說「對」就行了,可是那個字卻有如千斤重,讓他怎麼也吐不出。
寶兒看出他內心的掙扎,大感欣慰。「不要強迫你自己恨他,你沒有自己想像中的恨他。其實你心裡怨你母親更多,你怨她的眼中只有你父親,甚至還為此輕賤生命,從來沒有為你著想過。」
她的一席話剛好道出深埋項毅珩心底最深的痛,他惱羞成怒地朝她吼道:「不要一副你很瞭解的樣子,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他氣她為何硬要剝開他的傷口,道出他最害怕面對的事實!
由自從母親死後,他一直認為是那個人害母親身亡,所以他將所有的情感轉換成恨,就靠著這股恨意支持到現在。
但今天他赫然發覺自己正如她所言,並沒有想像中的恨那個人,反而是怨母親多一些。他怨她只為那個男人而活,完全忘了他這個兒子的存在,最後甚至想了結他的性命!
這個遲來的領悟讓他茫然失措,因為這意味著過去這幾年支持他的信念整個被推翻,他心裡已經一團亂了……
「沒錯,我是不懂。」寶兒不但沒有被他的粗暴嚇到,反而繼續挑戰狂獅的極限,「我不懂你這樣壓抑自己對他真正的情感,真的會比較好受嗎?就我所知,你小時候非常粘他,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崇拜他,我不相信這種天生的孺慕之情會完全消失。」
他矢口否認:「是誰告訴你我崇拜他的?!根本沒這回事。」他絕不會承認自己曾將他當成偶像過!
「這幾天,你是我們惟一的話題。」她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他隨身帶著一本相簿,裡面全都是你和你母親的相片。他經常看相片說故事,說著說著眼睛就泛起淚光,他還說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媽媽和你。」
「我媽都死了,他現在表演這些戲給誰看?不覺得太遲了嗎?」他毫不領情地反諷。
「是太遲了,所以他這十幾年來一直生活在悔恨中,從沒原諒過自己。難道你願意同樣的情況發生在自己身上嗎?」
「我沒什麼好後悔的。」他嘴硬地回道。
「你不要再逞強了,如果你再繼續浪費時間的話,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她話中有話。
他臉色一變。「什麼意思?!
「醫生跟我說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寶兒的眼神閃爍,但一向精明的項毅珩卻被她的話所吸引,一時失察。
他無神地重複著。「是嗎?他時日不多了……」聽到寶兒暗喻性的話,他不但沒有如願以償的得意,反而一陣心慌。
「對呀。」寶兒過分急切地點頭,「他雖然沒說出口,但我知道他惟一的願望是能與你復合。」
她相信毅珩絕非他所表現的那般無情,只是他這個人很不坦率,需要一點刺激才能釋出真心。
他仍然嘴硬。「我為什麼要完成他的心願?」這麼多年的信念,也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又不是小孩子,還這麼愛鬧彆扭!」
「我才沒有鬧彆扭哩,我就是不想去!」他再度重申自己的立場,可惜寶兒還是沒當一回事。
「是、是、是。」他的反應簡直跟鬧彆扭的小孩沒兩樣,還不承認哩!
怕她不相信,他又說了一次。「我說了,我不會去看他的。」
「是、是、是……」她有預感,他們父子倆很快就會團圓了。
不知道該說是寶兒的預感靈驗呢,還是項毅珩的定力薄弱?總之他現在正在醫院裡,而且還是在項百強的病房裡。
項毅珩氣呼呼地質問寶兒:「你說他病危,只剩下一口氣。那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他眼睛直直瞪著床上紅光滿面的項百強。這個人的氣色好得離譜,哪裡像是將死之人?
剛才在公司的時候,寶兒突然淚流滿面地衝進他的辦公室,哭哭啼啼地說醫院通知她項百強病情急轉直下,可能撐不過去了。
她說完後就拖著他往醫院出發,誰知道來了以後,竟然會看到與他想像中完全不同的畫面。
寶兒再度選擇忽略他的怒氣,笑容滿面地說:「毅珩,這是你爸爸。你看他的氣色好很多了吧? 」
他沒好氣地回道:「我當然知道他是誰!還用得著你幫我們介紹嗎?」他們好歹也做了二十幾年的父子吧!
「說得也是,因為你都沒有跟他打招呼,我才以為你忘了他是誰嘛!」她還是笑容滿面。
「你……」項毅珩實在聽不出來她是諷刺呢,還是認真的?「算了,既然——切都沒事的話,我要走了。」
項百強的眼中有激動的淚。「……毅珩……好久不見了,你好嗎?」他母親死後,他隨即便搬出那個房子,並堅持一個人住,將自己封鎖起來。
從那時候起,就沒再見到他了,直到現在……
項毅珩賭氣地說:「只要不見到你,我會過得更好。」其實那天跟寶兒長談後,他已經知道自己不如想像中的恨他,甚至已經原諒他了,但就是拉不下臉作出善意的回應。
「說得也是……」項百強的眼神立刻黯淡下來,「說得也是……」
看到項百強委曲求全的模樣,項毅珩又有意見了。「你幹嗎表現的一副都是我在欺負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