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胸口一痛,當先離去,其餘三仙亦消失了蹤影。
正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
這不是真的,只是一場夢魔!紫衣的內心在狂喊,渾身抖顫的將了無生氣的寶寶抱在懷裡,他的思緒已分裂,腦中一片混濁。
「寶寶,你別嚇我啊!」他怕得嘴唇在顫抖。
「不!我什麼都受得住,就是別拿你的死活來跟我開玩笑。」
是什麼人說過:世人萬般愁苦事,不如死別與生離。
除了勉強尚留一絲氣息,她與死人並無差別,一動也不會動。
他的面色慘白,眼神陰暗。
「你醒來!你醒過來了!你聽到沒有?」他開始有些激動,啞著嗓子叫喊:
「你不能這樣對我,寶寶,你剛承諾要為我生個龍子,你不能言而無信,你沒有權利丟下我一個人!我們早說好的,要一起老,一起死!」
沉默,死是這般的沉默。
他更久更久的看她,他的嘴唇碰上了她的,好涼,好冷,沒有溫熱,沒有反應,像是冰雕的。眼淚迅速湧進他的眼眶,淚珠滾下了面頰,滴在她無血色的唇上,順勢滑下她的嘴角,他無意識的看望著,感覺內心抽痛得厲害,從胸口一直痛到腳尖,他不在乎,甚至希望更痛更痛,來遏止幾乎使他發狂的恐懼。
人生果真這般無常?
衛紫衣心底戰慄,他的寶寶是個和藹可親、從無害人之念的人啊!難道好人反而短命嗎?這是何等不公平!
「魁首!」席如秀和戰平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
「走開!」他只想抱緊他心愛的人,細細打量她討人喜歡的臉蛋,晶瑩潤目的肌膚向來不需脂粉污顏色,如今是令人心酸的慘白;淡抹花紅似的櫻唇是他吻不膩的,而今也蒼白如紙;那腰枝宛轉、步履輕盈的體態竟像洩了氣的球般了無生氣。
一陣絞心撕肺的酸楚使他閉上眼,熱淚拋落,滾燙得令肌膚疼痛。「為什麼是?為什麼?」他的臉摩著她的臉,淚痕印在她臉上,迅速轉為冰冷。
「啊,連我也溫暖不了你嗎?」他呻吟般痛楚地自問,在焦思竭慮中凌遲自己的心,一分分,一寸寸,肆意凌虐。
席如秀內心哀歎,又不能不勸:「魁首,要保重啊!」
「保重?」衛紫衣若癡若呆的低道:「她都快沒氣了,我還保重什麼?」溫暖的勸慰只令他痛苦,像嘲弄般地刺傷了他的心。
席如秀想說或許還有救,然而,寶寶那張毫無表情,一動也不動的面孔,使他哽咽無語。鐵血江湖數十載,見過的死人不夠多嗎?頻死之人是何種模樣,他和衛紫衣都無法自欺欺人。
因為見多識廣,面對此情景,更加如刀割般的悲傷。
這時,突聞尖銳的女聲大叫:「天吶,她死了嗎?」是戰流虹。
說得這樣直接,該有多刺人心啊,引得衛紫衣騰地射她一眼,雙陣閃出凶光。席如秀沒好氣的:「還有一口氣在。」
戰流虹眉頭緊鎖,不解道:「既然還有一口氣在,應該快找醫生啊!在這兒流淚傷悲,她便會好起來嗎?」
眾人聽了不覺默然。
戰流虹見狀再次進言:「快些兒吧!救人如救火。」
在這種情況下,局外人的提議反而比較容易聽進耳裡。
抱著姑且一試的僥倖心理,衛紫衣終於有所動作。
他十分痛苦地想著:至少,她的表情是安詳的,該是來不及恐懼便已失去知覺。
只當她睡著了吧!然則,可有醒來的一天?這一思想又擰痛了他的心。
站起身來,艷陽依舊笑傲,流水悠悠地唱吟,繁花的嬌艷不減,耳際猶有鳥雀的旋律蕩洋……怎麼?這個世界依然沒變?衛紫衣像是面對一種不可思議的現象,感到驚訝,他不禁自問:這人間的美景依舊,為什麼他已感覺不到幸福與快樂?
一陣寒意沁人心底,他的心提早冰封。
※※※
綿綿不斷的細雨,似一張羅網籠罩大地,天空一片灰茫茫,恰似他心的淒涼。
三天過去,寶寶毫無起色,他備受煎熬的心幾乎快要麻痺。
衛紫衣回憶起他抱著瀕死的寶寶回戰家,瘋狂般的找來八姓人所有的大夫,許下白銀千兩的重賞,大夫們一個個搖頭而去,只交代他預備後事,可恨啊,他真想割掉他們的舌頭!如今思來,彷彿已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時間像夢一般悠悠地過去,他的心裡埋霜。寶寶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兒,似乎是幸福的。但衛紫衣心知,那是不祥的徵兆。
過去,寶寶曾經慘遭蛇吻,也是九死一生,不同的是,那時候她時而沉睡,時而輾轉呻吟,尚餘些許活力;這次,她安靜得令人心驚,他甚至害怕她會在他不注意時突然停止呼吸,一個招呼也打便棄他而去,永眠地底。
人人都曉得寶寶是沒救的了,要辦喜事的戰大娘很怕寶寶就這樣死在她的家裡,支支吾吾的向席如秀略提了一下她心頭的難處,當晚,衛紫衣等人便遷居客棧中。
這時候的衛紫衣,已沒什麼可以令他情緒激動的。
其實,戰大娘不提,衛紫衣也會盡快遷走,寄居戰家幾天,寶寶已歷劫兩次,他不能不以為戰家的風水和寶寶犯沖。
今朝煙雨淒迷,卻是嫁娶的良辰吉時,說來也不可思議。
春宵一刻值千金,是屬於新人的。
綿長而寂寞的夜,留給他自己。
光陰如潮水,潮起潮落,足以滌淨沙灘上的腳印,而心靈的創痕卻即將結成永恆的疤,縱然傾盡長江水,也撫不平胸口的傷痕,一如心在滴血,誰來心疼?
誰來拭去?沒有人。此刻面前若是火海,他會毫不猶豫的躍入。
終於,他累得趴倒在她床前睡去,在夢中想尋覓什麼呢?為了追回那失落的幸福?抑或的和同登極樂世界?沒有人知道。
柔柔的雨絲飄飛著,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風從樹梢吹來,吹滅了桌上的孤燈,一輪清輝在室內焰折發光,四小仙同現形,俱都帶點兒狼狽樣,小龍王甚至負了傷,依然強忍,催促道:
「快!彩蝶,快將仙露給秦寶寶飲下,今是最後一夜,慢了就沒救了。」
小烏龜也道:「對呀!萬一天兵天將追來,又給搶了回去,我們也玩完了。」
彩蝶點個頭,手執玉瓶倒轉瓶口,幾滴仙露滑人寶寶封的雙唇裡,很自然的被吸收進去,當先接觸到仙露的唇瓣立即有了血色。
「她得救了。」彩蝶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小鶴最善於通風報信:「糟了!他們追來啦!」
「哇,快逃命吧!」小烏龜急得快哭了。「爺爺,拜託您快來救救我們!」
誰叫他們是神仙呢,沒了求神拜佛的權利,只好求爺爺告奶奶。
小仙們一個個如急驚風的逃跑了,小龍王留戀的望了寶寶最後一眼。「永別了!」割捨不下仍得割捨,小龍王一甩頭,追隨同伴而去。
秦寶寶悠悠醒轉,不知身在何處,只疑是夢。
「大哥?」她想起身,這一動才感覺全身酸痛,復又倒下。
衛紫衣是很警覺的人,立刻清醒過來,一時之間還以以為自己眼花了,博然--地凝視寶寶,見她深逮迷茫的眼中倒映著自己,仍以為在作夢。
「大哥,怎麼了?」
清音婉轉,再不會有錯。
「寶寶,你好了,你好了?」他呆傻的只能不斷重複這句話。怎能怪他突然反應遲鈍、言語笨拙?太、太、太意外了嘛,已快斷氣的人突然可以起來說話,該不是迴光反照吧?
「寶寶,你……」
「我怎麼啦?」
「你已經昏睡三天三放。」他不忍直說。
「我睡了三天三夜?」寶寶感覺不可思議,想了一想,又說:「難怪我會全身酸痛,原來是躺太久了。」
衛紫衣這才有些將信將疑。「寶寶,你真的沒事嗎?有沒有感到哪裡不舒服?」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來,怕碰碎她似的。
「大哥好奇怪,我不是好好的嗎?」
「真的?」他的聲音似乎有點空洞,屏息止氣幾乎以虔誠的心情注視著她,看她的氣色轉好,雙眼有神,他不能不懷疑,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發生了奇跡?
「大哥,這三天發生了什麼事?」
「不,沒什麼,都過去了。」
他緊緊擁著她,幾乎使喘不氣來。他的臉貼著她的,啊,多麼美好的觸感,溫熱的,細膩的,他一顆高懸的心終於能夠輕輕放下。
寶寶雖然不很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她可以感受到他異樣的情緒,這三天三夜於他一定是痛苦難熬的。
「我又病了嗎?為什麼我沒有感覺呢?」
「沒有關係。只要你好起來,什麼都沒關係。」
他不住的親吻她的臉兒,親吻她的嘴兒,快樂得不得了的心都要出來笑笑。
是的,他不在乎是神跡或夢境,就讓他一直夢下去——
「感謝上天庇佑!」他滿懷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