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所以老天爺今天要懲罰我吧!」
哭了一會也沒有人安慰,於是擦乾眼淚又往前走,走過剛拍新芽的林子,走過大片的亂石堆,好不容易望見一條清澈的小溪,趴下身子,飲了一個半飽,方振作起精神,尋工具要捉見尾魚蝦烤來吃。
「天無絕人之路,就不信憑我秦寶寶之能耐會餓死。」
嘴上這麼叨念著,她的信心陡增,這也多虧了她耐不住清靜,有事沒事就愛離穴到外頭溜躂,少說也走過幾天江湖路,還算能照顧自己。
捉魚太簡單,衛紫衣教過她,不需喝完一盞茶的工夫,她已在溪邊升一堆火,用樹枝串了三串魚在火邊烤。
一邊哼著小曲兒等待魚熟,一邊動腦筋思考這以後的去處,當然最好能回到衛紫衣身邊,任世間有再大的風雨也淋不到她頭上,可是,人生的路沒有一帆風順的,如意算盤若打得太早,徒惹自己心傷。
孤單寂寞的感受正索繞心頭,雙耳又聽得有人吟唱,伴隨徐徐春風拂至: 世事短如春夢人事薄似秋雲;不需計較苦勞心,萬事原來有令。
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觀,明日陰晴未定。
「心情有夠郁卒了,還有人吟唱朱敦儒的喪氣詩,真想踢他一腳,遠遠踢到天邊海角去!」
過完年才十五歲的秦寶寶,雖說暫時落難,但畢竟命運還是很善待她,總有貴人扶助,不曾飽歷人海滄桑,心緒一時的悲涼轉眼即過,心田不留刻痕,小小年紀對這種詞曲產生不出認同感,只覺喪氣。
她大眼想看看是哪個倒霉鬼在叫衰。如果不是遇到人間悲慘際遇的倒鬼,又怎會有感而發呢?寶寶是這麼想的。
嗓音如此響亮,那人還離得遠嗎?
寶寶頑心一起,也還他一首打油詩:「風飄搖,鬼哭嚎,便做合王也受不了!懊惱、苦惱、又氣惱,撲簌害我將淚眼拋。春花兒嬌呀紅杏枝頭鬧!見不得男兒淚雨灑一巴蕉。」
語聲才落,忽覺眼一花二位穿著青袍的年輕男子如山一般矗立在寶寶跟前,一輕功之精妙,排得上江湖前二十名。
寶寶不服輸,從石塊上躍起身來,還是矮人家一截。那青袍男子見發聲挑釁的是一名稚嫩的少女,已是」怔,再見她芙蓉如面柳如眉,似血硃砂痣點在眉間,更 「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寶寶反過來教訓他:「先自報名姓,再出言詢問,方是禮數,兄台反道而行,可是欺我年幼?」
「好利的一張小嘴。」那男子倒是笑了,眉宇間的愁鬱減了三分,更見得丰神秀澈,是少見的俊逸男子。「在下唐蠡,敢問姑娘貴姓芳名?」
「唐蠡?」寶寶一時怔仲,似在自語。「瞧他相貌與唐情有五分相似,莫非是帶「唐門十二少』中的唐十公子唐蠡?!」
唐蠡等不到回答,自顧坐下來吃烤魚,顯然也餓了。
寶寶原本也不小氣,但在飢火難耐之下,不得不抗議一下以維護權益:「你這大怨沒規矩,竟做此強盜行徑!」雙手齊下,將剩下的兩串烤魚搶在手中。
「嗯,好吃,怪鮮的,加點鹽花兒就更美味了。」唐蠡脫口稱機,手中不知何時已多出一個小巧的百寶盒,掇一點鹽加在魚上,可比淡味魚更易入口了。
寶寶吃了本尾魚,眼珠子便注地盯在人家的鹽罐上,又不願開口求人!只見這人不甚「懂事」,崎嗷嘀咕:「「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小子一點也不懂得做人,白吃我的魚!竟一點鹽花兒也捨不得主動給我。」
對方年紀比她大得多,她憑啥叫他「小子」?這需歸功於他爹秦英臨老才得此一女,伯她夭折,也為了在少耋山生活方便,將她當成兒子扶養,直到衛紫衣發覺真相,點破玄機。秦英論輩分裂四川唐門的老祖宗唐竹同輩,亦是好友,唐竹七十大壽那年金盆洗手,由三子唐雷承繼掌門人之位,算來與秦寶寶同輩,而唐雷的子姪們識得寶寶的都得叫上一聲一娃娃叔叔」,其中聲名最盛的便是「唐門十二少」,所以,她叫唐蠡一聲「小子」並不托大。甚至,十二少中年紀居長的幾位,成親又早,生下的兒女如唐容、唐家、唐虎等人,可得叫寶寶「娃娃叔公」了。
「一個大男人,身上不帶刀劍槍悃,倒像娘兒們盡留心鹽瓶、胡椒罐什麼的,趕明兒個,做幾道好菜給我嘗信如何?」一眼睛都瞪得痠了,對方仍不捨鹽,寶寶即拐彎抹角將他損了一頓。
唐蠡見招拆招:「有何不可?只要姑娘出得起價錢。」
「哼!」寶寶小鼻頭一翹。「唐門弟子何時落魄到要當一名廚子?」
「什麼唐門弟子,我一個都不認得。」唐蠡眼中陰沉之色一掃即過,復又笑道: 「當廚子有什麼不好?我正打算前往「楚國公府』謀職,正缺一名助手,你可有興趣?」他眼光犀利,看出寶寶的衣著與氣質不合,同是天涯淪落人,理應相扶持。只是生性拘謹,說不出體貼入微的話,即使助人,也不希求對方的感激。
寶寶正想告訴他:「我連生個灶火、拿刀切菜的活兒都不曾學……」話到唇邊,突然想到什麼立即改變心意。
哎呀呀,這不是天外飛來的運氣,絕處又逢生嗎?人說「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市」,若能藏身於楚國公府,那一童少林牛皮糖絕摸不到她的行蹤,等風聲一遇,她便能大搖大擺的回「金龍社」與衛紫衣重逢。
這樣想著,眼前便彷彿顯現了衛紫衣昂藏七尺、笑臉吟吟的一幅景象,就如同一根羽毛在她心坎上拂著,癢得很,卻又摸不著,心早飛向衛紫衣的懷抱去。
一帖興奮劑般令她心曠神怡,看著眼前這位「不懂事的小子」也不覺討厭了。人活著,不就是為了一個希望嗎?
「還未請教姑娘貴姓芳名?」
「我叫……姓馮名寶兒。」又借用一次母性。
「這名字寶裡寶氣的,與你不怎麼相配。」對方年紀小,唐蠡便照實說了,在他看來,寶寶美得清艷異常,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已具備花中之王的雛形,醒人眼目。就是名字取的不恰當,不符合她天香國色的容顏。
她的確十分吸引人,他心想,她的美透著一種靈秀,清新脫俗,再加上個性爽朗,不扭怩做作,煥發出青春氣息和無比的韻味。
不過,「情人眼裡出西施」,西施自有范蠡與夫差欣賞,秦寶寶的欣賞者又是誰呢?
唐蠡並不好奇,面對一名絕色少女,亦無心動之意。
「要不要我替你取蚌好聽點的名字?」他倒是一番好意。
「不用你越俎代庖。」真是不能對他太好,給一點好臉色便又出言不遜,寶寶沒好氣地道:「我的名字是我爹捉了十二名算命卜卦者上山一道算出來的,貴不可言,保證我可以活到七老八十,不至夭折。你這臭小子出言便沒好話,半分討人歡心的手段也使不出,活該你討不到老婆。」
唐蠡臉色微變。「小娃兒信口雌黃,我是否已婚娶,你又如何得知?」
「哈,這叫作不打自招。」她小臉上浮現得意的笑容。「你人未到聲先至,一闋朱敦儒的<西江月>將你目前的心境暴露無遺,你失意、你悲歎、你無可奈何,為了什麼?你年輕俊逸,又有一身好本領,正當前途似錦,若非情場失意,何來悲聲?」
「胡說八道!」
唐蠡斥喝」聲,自顧走向溪邊喝水,明顯「畏罪潛逃」
「想騙我小阿子?呵,小心偷雞不著把蝕米。」她滾了滾眼珠子,心裡嗤之於鼻:既知你是唐蠡小子,豈有不跟定你之理,只消一段時日,不信你不自露馬腳,到時不取笑你一頓也太沒天理啦!」雖說她江湖歷練有限得很,但說什麼也不信唐門弟子肯無緣無故給人料理三餐,委身灶間磨損英雄氣。「楚國公府」算個屁,就算皇帝老子也請不動唐門子弟為他煮一鍋粥。這其中必有內情。
這世間的疑案、怪案、奇案之中,最扣人心弦、惹人極欲探究到底的莫過於桃色事件。唐蠡小子左看右看都沒一半唐情的多情浪漫,即使真有桃色事件,其精采度也令人無法多期待,但總是聊勝於無,可以添一見聞。
「呵!逃難的日子終於要結束,就此鴻運大開,好玩的事接二連三的來。」秦寶寶口中唸唸有辭的許下心願,鬼靈精心態流露無遺。
飽餐一頓,精神大振,活蹦亂跳的又是一條好漢……不,俏女娃!現在,她可是什麼花樣都柏心得出來了。
唐蠡就站在漠邊,帶著種難言的、落寞的失意表情,獨自咀嚼他心田那份幽柔如夢、疑具似假的愛情。
「嗨,兄弟。」寶寶拍一下他的肩膀,眼睛裡閃著奇異的光。「有什麼心事不妨告訴我,我點子多,或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至不濟,也能使你傾吐一下鬱悶的心事。別老是拉長著臉,看了就難受。」其實是想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