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希瓏不但驕傲,而且絕對自尊,他以一名農家子弟能爬到今天的地位,也值得他意氣風發,自信心強到他想要兒子就不可能生出女兒的地步,如何能忍受話說出去而無法兌現,他一定很在乎羽童的肚子不爭氣吧!
羽童在父親面前不敢講,其實早在半年前,她就發現希瓏私下曾到別家醫院作過檢查,他完全正常沒有問題。她懷疑希瓏或許故意讓她看到那份檢驗報告,害她難過得要死,希瓏也不再掩飾對她的冷淡。
希瓏對我的愛一定不如我對他的深吧!
羽童有了新的體認,卻又固執的不願置信。
計程車停在公寓大廈的對面,付了車資,等著過馬路的時候,她不忘用手指頭梳理頭髮,捏捏面頰使臉色紅潤好看,眼睛自然地停在對面,驀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大樓。是希瓏,他擁住一個女人,是谷琇晶!
羽童不敢相信,愣在那兒,待她穿過馬路跑進大廈,電梯已升上三樓,她盯住頂頭的紅燈,在四樓停了一下,那麼他們真的上了四樓,真是衛希瓏輿谷琇晶?
「不!一定是我看錯了。」
一時心中充滿了焦慮和害怕。
「四樓一共有五戶人家,一定是隔壁的。」
她高聲自語,意圖自我安慰。
可是,有女人會錯認自己丈夫的側影嗎?
羽童立在原地,最後腳步踉蹌的走出大樓。她不敢上去,她害怕事情的真相會打擊得她體無完膚;然而她又不甘心就此逃開,她告訴自己,她只是需要冷靜一下,想清楚此事的可能性再作決定。
她躲進一家冷飲店,隨便點了一樣冰品,縮在角落,感覺全身發寒似的由心底冷上來。她害怕自己會強忍不住激動的情緒當眾痛哭出聲,不得不硬咬著牙根,雙手交握,把手指頭的關節都擰得發白了,才稍抑內心的激情。
自然她可以哄騙自己谷琇晶是希瓏的同事,到他家拜訪也是常理。可是沒有用的,她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嘶喊那是騙人的!谷琇晶從來不曾登門造訪,何況又是趁她不在家時,由希瓏親密地擁她上樓,這代表了什麼?
希瓏知道我習慣住到星期日才返家,所以才大膽的邀女人來嗎?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閃過她的心中,多麼令她驚恐、惶惑啊!她的丈夫素來自律甚嚴,還記得他曾經多麼盛氣凌人的嘲諷、批判歐去蓬的敗德、下流。歐去蓬可還算是一位自由人,而他是有婦之夫呢!不,衛希瓏人格高尚,而且他愛她,他待她懇切、溫柔,記得他們的初吻是令人精神恍惚的激烈,宛如遨遊於九霄雲外,讓她相信他們之間乃一見鍾情、終身不渝,希瓏絕不可能再去愛別的女人。
可是剛才那一幕又是怎麼回事?
她想知道答案,她又畏懼真相。
羽童突然憶起他們第一個結婚紀念日,也是為了他跟谷琇晶出去而大吵一頓,當時希瓏的說詞加上她畏縮的心態,她輕易相信了他,沒有追究。而今想來,她是不是上當了?其實從那時候起他們就時時形影相依?或者更早?
羽童感覺到一股悲哀的電流竄過她週身每一根神經,使她微顫,讓她體驗到她除了滿心傷慟之外,一無所有。
難道阿姨的話應驗了,她是經不起打擊的?
不,不要,她絕不要失去希瓏,不論事態有多嚴重,她總會想出辦法的。現在她要趕回家弄明白,趁一切未明朗化前設法穩住希瓏的心。
羽童走到櫃檯付帳,服務小姐告訴她有人替她付了,她訝異,隨著服務小姐手比的方向,她發現有個男人也跟她剛剛一樣獨佔一桌,對眼前的飲料碰也沒碰一下。那男人戴著一副茶色墨鏡,穿著手工很高級的西裝,表情帶點冷傲,似乎目空一切,不像會來這種小店的人,何況她又不認識他。
「先生,謝謝你的好意,可惜我不認識你,無法接受你的款待。」羽童將四個十元硬幣放在他桌上。
「也罷!」他倒很乾脆,拿起錢擺進口袋。
羽童有點奇怪,他的墨鏡使她聯想到過去的一點記憶,卻又不真切。
「再見。」她轉身離去。
「我姓歐。」
他的聲音由她背後傳來,似空谷回音,渾厚但遙遠,羽童沒有在意,直到走出門外才猛然想起他是誰來了。
她剛才才在回憶,他居然就出現了。
真是歐去蓬本人?那位曾經在她婚禮當天露面、還掀起廣泛話題使希瓏惱怒的歐去蓬?風流史令人津津樂道的歐去蓬?羽童回首,隔層玻璃門也可以看見歐去蓬正在凝望她的模樣,那大膽的、放肆的態度再也錯不了,她趕緊走開。
他怎麼肯紆尊絳貴來此?她實在想不透。
真是的,她哪有心情管別人的事!不過,這個小插曲倒使她剛剛的一腔衝動受挫,不敢貿然回家撞破一切。她愛希瓏,萬一事情很單純,不是她想的那樣,希瓏一定不會原諒她的無理取鬧。
她最好冷靜一點,查明真相再作道理。
羽童回大樓但不進家門,她等在樓梯間,隔著一條通道,她可以盯住在她家門口進出的人,她家離電梯這邊最遠,只要她小心,她就可以觀察到真相。
然後她開始等待。
十點鐘過一刻,那扇門終於打開了,果真是衛希瓏與谷琇晶,瞧瞧走道上沒人,又大膽地熱吻了一番。
「真的不留下來過夜?反正她明天才會回來。」
「我也有我的原則。等我們結了婚,我絕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裡冷冷清清的。」
「她很為沒懷孕的事煩惱,尤其看了那張檢驗報告後。」
「如果她真的笨到以為只有女人能避孕,就讓她去自責好了,反正她始終是個無知的女人,活該嘛!」
……
……
羽童因隔得遠,聽不見他們說些什麼,光是親眼目睹他們接吻就夠她受了,昏沉欲絕的壓迫感不斷襲來,她想尖叫,想跑過去撕扯他們,卻感覺有一隻冰冷的手緊緊壓在她的心窩,教她叫不出聲音。
突然,她轉身衝下樓梯,淚水不知不覺地凝聚在眼裡,強咽至喉間的淚水幾乎使她窒息。她跑出大樓,撞在一個人身上,那人扶住她,眼看她淚眼模糊,煩憂地低喊著:「哦,天,哦,天啊!我該怎麼辦?」
歐去蓬不瞭解發生了什麼事,眼見她不支地昏厥了過去,只能將她抱到自己車上,等她醒來再說。
他坐在駕駛座上,發呆地看了她好一陣子,半晌,長歎了一口氣。
驀然他坐直了身體,不敢置信的望著衛希瓏與一名女子相伴走出大樓,甚且不避人耳目的摟肩依偎,狀似親密。歐去蓬還怕自己看錯了,步出車外,目視衛希瓏替那女人招來計程車,等車子駛遠了才漫步走回屋內。
關上車門,身旁的小女人猶是一臉淚濕痕跡,歐去蓬什麼都明白了,拿出手帕在她臉上輕拭,搖頭苦笑。
歐去蓬時常想起三年前那一幕,一臉快樂的新娘似乎又蹦跳出現在他眼前。他不會作詩,卻很自然地對他的表姊描述那位新娘:那蹦然怒放的朝華,那躍騰著無數詩篇的心靈,那寧謐羞怯的笑臉,她真是一位舉手投足都充滿了魅力的公主。
鄭溫溫笑著搖頭。「你只見遇她一次啊!去蓬。」
「對呀,大概我太久沒跟女人在一起了,所以一見到美人,印象就特別深刻。」
「厚臉皮!你受的敖訓還不夠嗎?」指的是他眼睛受傷之事。
歐去蓬搖搖頭,光想過去有什麼用,如今他車裡有個為愛傷心而暈倒的女人,這才是件傷腦筋的事。
鄭溫溫曾經不滿的譴責他:「我不怪你在外頭有女人,但你也不能像只採花蜂般不停地換女人,搞得自己花名在外,正經的女孩子都不敵和你的名字排在一起。收斂收斂吧!去蓬,找個好女孩結婚吧!」
他大吃一驚地瞪著她,「結婚?表姊,妳最清楚我怕死了再結一次婚,拜託別再提起這個讓我毛骨悚然的字眼。」
如今的問題就在於女人只要跟他同車十分鐘,都會被誤會是他的新情人,孟羽童一定不會高興他送她回家。
幸而羽童很快醒來,弄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倒也不慌。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她沒有心情在陌生人面前哭訴煩惱,非常自制。她要下車,歐去蓬的聲音留住她。
「妳想去哪裡?要不要我送妳?」
「我想回家。」羽童喃喃道:「回我父親的家。」忽而想起自己才從父親家出來,拿什麼理由跑回去?「不,我不能讓爸爸知道……不行,爸爸會宰了希瓏……」她用手蒙住臉,茫然無所適從。
她一點也不在乎他是誰,這使歐去蓬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如果只有一晚,我想我表姊很樂意幫妳。」
「什麼?」
「妳不是沒地方去嗎?我表姊夫兩年前去世,表姊就一個人守著一間屋子,妳過去住一晚,她是不會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