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和黎嫘共進聖誕晚餐,和去年同一家飯店、同一張桌子,他刻意訂的,他想知道在面對一位盛裝的美女時,他還會想起去年和羽童共度聖誕的光景嗎?結果記憶深刻得令他心驚,每一處細節他都沒忘。
羽童,妳如何度過今年的聖誕節?
孤單一人隨意的過?或是另有男人出現在她生命中?
一思及羽童可能有了其他男人,歐去蓬有一瞬間顯得暴躁易怒,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對黎嫘的叨叨絮絮非常不耐煩。
「黎嫘,妳會使男人窒息而死!」
黎嫘啟開的紅唇、聲音和笑容懸在空中凝住了。
「對不起!」歐去蓬隨即笑著舉起酒杯,真誠的賠禮:「突然想到一件煩心的事,很抱歉!」他臉上誠摯的笑容,誘引她隨他而笑,舉杯輕碰一下。面對他無意追求的女性,他反而可以表現得像個紳士。
「什麼事令你心煩得連吃飯也不平靜?說出來也許我可以幫你,不是我自誇,我的頭腦是一流的。」
「商業機密。」歐去蓬藉喝酒的動作掩住笑意。
「真的?不是在想其他女人?」
「問這種問題不太可愛哦!」
「別把『可愛』這種字眼冠在我頭上,它是屬於少女,或者像你前任情婦那類供人欣賞的女人,而我是成熟而自立的人。」
「妳的消息真靈通,連她和我分手的事都知道。」
「這種消息是瞞不了人的。」黎嫘嗤之以鼻的說。
「哦,妳也知道是她主動離我而去,我找個半死也找不回她?」歐去蓬戲謔地道,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這些話是由他口中溜出來的。過去他絕不肯自承失敗,即使滿心傷慟,也要像去散步似的一派瀟灑。
「去蓬,請你別誤會我在諷刺你。」
「我沒有誤會什麼,只是覺得累了,大概年紀老大的關係。」
黎嫘聽出這只是托辭,但也不好要求他留下來跳舞。
歐去蓬回家後向管家交代明天記得請花店送一束花給黎嫘,提早回房了。
他走到窗口,望著窗外靜謐的花園,心想這麼美麗又富於情調的花園,沒有女主人在園中散步,未免美中不足,沒有小孩在其中追逐淘氣,多麼可惜啊!這分想像很自然孕育出羽童的形體花容,只有她最適合這種情調,不是黎嫘那種追求事業成就的女性,也非那些煙視媚行的逐金女郎,羽童,就是羽童。
陪伴她在歐家大宅的花園散步,讓日月星辰來代替心中的千言萬語,羽童會歡喜感動於心靈上的契合,她天生就是個愛情傻瓜!
這個小插曲使他領悟了羽童在他心中的地位和重要性遠甚於其他女性,一旦從幻想中走出,他反而躲避不及。
他斥責自己是昏了頭,生平第一次被女人甩掉,反而令他對她念念不忘嗎?算啦,算啦,讓她隨風自去吧!
歐去蓬命令自己死心,工作之餘分別和不同的女性約會,自然約黎嫘最多,她開設的傳播公司和榮獅有業務上的往來,見了面倒有不少工作話題可談。
這天由司機開車,途中經過一間廟宇,香火鼎盛,以致車流緩慢。像是觸動某種靈感,他瞇起眼沉思一會兒,問司機:
「一般人都在初幾拜拜?」他自小跟母親信了耶穌。
「農曆初一、十五。」
歐去蓬嗯了一聲,差點用手去敲自己腦袋,罵自己笨。要找羽童很簡單,不論她人在何處,每月都會到供奉她父親靈位的廟宇上香,這已成了她的習慣。
他回去查了農曆日期,想見她的慾望再也無處遁隱。他還問過劉嫂,知道羽童習慣上午去,用過午飯才回來。
羽童啊羽童,這次別再讓我撲空了。他用心向天禱告。
* * *
那間小廟遠避塵囂,隱身於斜坡巷道內,歐去蓬在附近停了車,還問過兩個人才找到正確的位置。待走近,佛唱的清音裊裊可聞,四周的空氣彷彿也配合那股清韻而潔淨起來,這會是台北市嗎?他一時產生空間的錯離感。
這天很冷,他瞧見低頭走來的羽童穿著藏青色的毛料及膝大衣,傘狀的大外套在腰間鬆鬆繫著同質料的腰帶,讓人看不出來她的腰身,頭髮攏在肩後,腳下是她以往少穿的平底鞋,過白的肌膚浮掠憂愁的語言。
她緩緩抬起頭,無法移動了。他注意到她的臉頰瘦了,眼睛因而顯得更大,她的肩膀似乎無力的下垂,她的神情不快樂,而後迅速有了變化,她的唇邊綻出一朵微笑,冬風吹起她眼角的一滴淚。
歐去蓬一語不發的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好像越過危橋般的慢慢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之後他猛然跨前兩步,伸出雙臂緊緊擁住了她,他的唇自然地落在她的臉上、唇上,當他擁緊她時,他知道再也不能讓她離去,這一次再也不行了。
「小童女!小童女!」他脫口喊道,愈發熾熱的親吻她。
他抬起她的下巴。
「我總算找到妳了,這一次妳不會再逃走了吧!」
「去蓬!沒想到你--」
「沒想到我會找到這裡來?」
羽童看看四周,忸怩地掙離他,往前疾步走開。歐去蓬大步追上,握住她一隻手掌,握得好緊好密實。
「我剛才聽你喊我小童女,為什麼你--」
她流盼的目光是一種不語的眼語--你怎麼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很自然的叫出口,大概以前聽誰喊過。」
「只有我爸爸這麼叫過我。」
「妳每個月都固定時間來看妳爸爸?」
「嗯,最少兩次,有時想來便又來了。也不知道是爸爸真需要我來祭拜,還是我少不了這個精神支柱?」
「都有吧!」
他們沒有談過去,也不談未來,靜靜走完這條巷道,羽童反而很感激這樣的空泛言談,使她緊迫的心有空隙喘息一下。
到了他停車的地方,羽童已能平靜的說「再見」。
「不要走。」他不放開手。
「我不會走回頭路的,去蓬,你回去吧!」
「不要騙自己了,羽童,誰都看得出來妳不快樂,既然如此,為何要離開我呢?」
「我不覺得討論這個問題有什麼意思。」羽童怎麼也掙不開他的手掌。「拜託你放手好嗎?我要回去了。」
「妳住哪裡?我送妳。」
「不行!」
「怕我知道?」
「就算是好了,我並不喜歡搬家。」
「我這麼關心妳,而妳居然這樣對待我?」
「最毒女人心嘛!」
「好,算妳厲害!如果我承諾不再問妳離開我的原因,妳肯賞光陪我午餐嗎?」
羽童奇怪地注視他,他今天變得好說話了。但隨即他顯露本色,半哄半迫將她塞進車裡,不到一分鐘便重回喧囂的街上。
他選了一家位於十二樓的空中花園西餐廳,在假山流水、花木掩映中用餐,品味優閒的生活步調。或緣於觸目所見皆是典雅,或緣於許久未有過這樣的好心情,羽童欣然接受他點的蘇格蘭烤羊排。
她嚐了一口,掩住嘴,蹙眉。
「有腥味嗎?加上薄荷醬試試。」
羽童自懷孕後對腥味特別敏感,果然加上薄荷醬之後,口感特別好。
歐去蓬不時留心她的一些小改變,又不好讓她發現。
「妳工作嗎?」
「沒有。」羽童頓了一下,補充道:「我想過陣子再回去教鋼琴。」
「一個人生活?」
「習慣了。我沒有你活躍,有家小報刊載黎嫘的傳播公司,順便提到黎總近日紅鸞星動,快與歐某人結婚了,那位歐某人不就是你嗎?」
「無稽之談。」
「你仍舊打定主意不結婚?」
「嗯。」他看著她,讀不出她的心事。
「很好。」羽童告訴自己該真正死心了。
「好什麼?」
「這道菜味道很好!」
「顧左右而言他。」他搖頭取笑。
吃完正餐,該來點爽口小品,歐去蓬建議她嚐一碟水果套餐,試一片店內自製烘烤的小餅,最後再來一杯咖啡。
「我不想喝咖啡。」
「哦?」是不是孕婦必須避免攝食咖啡因?歐去蓬忍住不問,對侍者說:「不要咖啡,來一壺蜜憶桔茶。」
羽童只要了小半杯,歐去蓬一揚眉,她解釋道:
「這裡的水果茶比不上劉嫂煮的呢,利用當季盛產的水果與加味紅茶調煮而成,酸中帶甜,甜裡含酸,真像人生的滋味。如今在自己家裡,我也常照著煮上一壺,再美味也沒有了。」其實除了白開水、果汁、鮮奶,她很少再碰其他飲料。
「誰為妳煮的?」
「我看劉嫂弄過幾次,自己試著煮啦!」
「妳自己做家事?」
「你以為我會請傭人來服侍我啊!」她才覺得好笑。
歐去蓬臉上有一種她無法瞭解的神采,他必須克制自己不表現得霸道,拉過她的手來仔細瞧瞧,他所認識的女人不論老少都不做家事,他認為羽童也該如此,何況他有七成把握說她懷孕了。
羽童用淺綠色餐巾輕按唇角,告罪一聲,退向女化妝室。他仔細盯看她的背影,捕捉到一絲線索,由背後看,她的腰身已說不上苗條,而她的臉蛋卻不若昔日圓潤,為什麼?倘使她現在坐在他面前,他一定會忍不住衝口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