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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謝上薰

  元正則一個月去看她一兩次,彼此相敬如賓。

  他不過問她花多少錢買一件只有穿一次的晚會禮服,她也不過問他花多少錢養一個下賤女人當情婦。她完全得知他的風流韻事,社交圈裡素來藏不住秘密,自有人提供她一切情報,而她根本不在乎,從來不把那種女人瞧在眼裡,自不會為此神傷。

  吳貞良只願永遠當個無冕公主,在宴會上受人奉承,被人追求,享受眾星拱月的幸福感受,卻無需忍受和男人上床做那件事,她極其厭惡。現在好了,她是元正則的夫人,男人只敢仰慕她、追求她,卻不敢有進一步的要求。

  社交界的名流紳士盛讚她的貞節如聖女,因而更加愛慕她,莫不期盼自己的妻子也能傚法吳貞良,因此無形中更加提高了她的地位。

  擁有這種老婆,對大多數男人而言是一場災難,對元正則來說卻是一種方便。

  他從來就不認為男人只該擁有一個女人。

  他權勢顯赫的模樣,讓一半女人崇拜他,也讓另一半女人畏懼靠近他。

  童寶山不想規勸他,一個人活到三十三歲,生活習慣、心性人格、思想觀念,差不多都已定型,除了生活習慣會伴隨年齡、環境而作調整,基本上,到死都是這副調調了。

  何況,這也沒什麼不好啊,世上多了這樣一個人只會更加多彩多姿,童寶山對他只有崇拜,沒有誹謗。

  「你走後,新聞界可寂寞得多。」

  「關我屁事!那些『挖糞專家』離我愈遠愈好。」

  「既然你不在意,我不妨多告訴你一些。有幾家小報、雜誌訪問藍小姐有關於你們分手的始末,藍小姐表示要為自己的前途多設想,不得已只好主動向你提出分手,她對你突然出國感到心疼與難過,希望你看開些,別再為她傷懷。」

  「這是最新出版的笑話全集?」

  「很遺憾,是事實。你到澳洲農場度假,新聞界找不到你,只好採信藍小姐的說辭,如今,社交圈正津津樂道你終於也有被女人『拋棄』的一天,相對的,拋棄你的女人可真是個幸運兒,不但在社交圈聲勢日隆,幾乎已要壓倒李夢夢、石水晶、張月姬這鐵三角,成為『薔薇十八』的花魁,名流富商爭相要成為其入幕之賓。」

  「有趣。」他的表情卻一點也不有趣,似寒冰封嚴。

  童寶山卻意猶未盡,把聲調提高了一點:

  「歐陽夫人過兩年要做五十大壽了,她不止一次聲明將於五十歲退休,移居歐洲定居,到時將從『薔薇十八』之中挑選一位繼承人。想想,藍小姐選在此時加入其旗下委實十分精明,她只需在兩年當中討得歐陽夫人的歡心,不是不可能壓倒鐵三角,一躍成為『娥眉俱樂部』的女王。」吐口長氣,搖搖頭又笑道:「女人啊,只要先天條件傲視群倫,就是比男人容易改變自己的命運。」

  元正則嘲笑他:「你可以去變性!做女人挺適合你,你極其饒舌,喜歡收集小道消息、花邊新聞,況且,長相也夠美。」

  童寶山的嘴唇抿成一線。「我們曾約法三章,不許拿我的外表做文章。」

  「你也和我約定,不過問我和女人的事。」

  「OK!我們休兵。」

  童寶山深知不可能叫元正則退讓,元氏字典裡沒有「退讓」兩個字。話鋒一轉,指向與他切身關係的事:

  「藍小姐向新聞界發表不實的消息,你不反擊?」

  「愈理她,新聞炒得愈大,只會便宜她更加出名。新聞的效力最長不過一個月,任何人想功成名就,要緊的還是本身擁有雄厚的實力。」

  童寶山就此打住,點到為止。

  元正則此時此分此秒心裡想得卻是另一個女人。

  那天,從藍媚笛的公寓出來,心情畢竟滿複雜的,他需要獨處一會兒,讓車子在後面跟著,一個人走在天母大道上,不知怎地,拐進一條可以通車的巷道,推開一家茶店敞亮的玻璃門——他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走進去的地方。

  「一個很平凡的女人。」他嘴角微彎,是每回尋覓獵獲物的特有表情。

  童寶山回視他。「你說什麼?」

  「明星、蕩婦、交際花、大家閨秀,我都厭了。」

  「你又在動誰的腦筋?」

  「這世上可有不令我厭倦的女人?」元正則似問他,更像問自己。

  童寶山沒好氣。「你被女人寵壞了!」

  他哈哈大笑。

  「有意思!女人寵壞我,可是卻沒一個女人值得我寵壞。」

  童寶山懶得助長他的氣焰,沉默以對。

  元正則率直地說:「怎麼樣,想不想看看我三個月前就相中的獵物?」

  他忍不住諷刺道:「怎麼,澳洲女人沒一個夠上你的床,是你飢渴到連家都不回的地步?」心田深處,他對吳貞良有一種面對女神的崇仰。

  「洋女人固然風情好,卻不及東方碧玉的耐人尋味。」

  童寶山可好奇了,怎樣的女人能叫元正則說出「耐人尋味」這等美辭?

  ☆  ☆  ☆

  車到天母北路,元正則先下車,灑開大步來到「仲夏茶座」前,眼前的玻璃門突然大開,衝出來一名年輕男子,差一點撞上他,他人可能正在氣頭上,非但不道歉,右掌推向元正則的左肩要他讓路,只見黑豹眼中怒芒一閃,就要出售扭拖他腕骨,兩名女子由店內追了出來,元正則縮手了,退到一邊去。

  「祥煙!你講講道理嘛!」賀星月帶著溫和的懊惱語氣說。

  「道理?道理就是你看茉莉不順眼。」

  「我沒有,我只是……哎!」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

  「祥煙,你別誤會星月。」朱佩絲好心的調解:「你也知道,做生意不容易,禁不起親朋好友時常免費光顧。」

  「我賴賬了嗎?」許祥煙就氣這一點,要代茉莉付賬也不行,什麼道理?

  賀星月不禁繃起臉,決定把話說清楚:「錢的問題事小,重要的是茉莉的心態。她不小了,該學著克制自己的慾望,不要明知做不到卻時常打腫臉充胖子,這是人性墮落的先兆。」

  「你說這是什麼話?」許祥煙氣得想摑她耳光子。「茉莉不過帶朋友來喝幾杯茶,花費不過千餘元,難道她花不起嗎?怎麼就是打腫臉充胖子,嚴重到讓你說一句『墮落』?」

  「她的虛榮心是一個無底洞,她自私的從不為別人的處境設想!祥煙,睜大你的眼睛,茉莉已經被寵壞了。」

  「你的心態才自私可議!我老早跟你說過,我媽生茉莉時難產,茉莉差點死在子宮內,她能活下來是一項奇跡,我們憐她愛她唯恐不及,不容外人欺凌。我早已聲明,不能真心疼愛茉莉的女人不配做她的嫂子!」

  外人?原來她仍是一個外人。星月聞言眼睛張得很大,充滿了深重的無力感。

  「我愛你!祥煙,可是我沒辦法去愛一個只想佔我便宜卻不願付出分毫的小姑。你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到這種偉大的女人。」

  她的心好疲倦,拋下剛訂婚一個月的未婚夫進店內。

  她還敢嘴硬!許祥煙怒氣添膺:「星月變了!沒訂婚以前,她絕不會用話傷害茉莉。」當然,也不會為一點小事就跟他頂嘴,讓他在佩絲面前下不了台。

  朱佩絲熱心的安慰他:「身份不同了嘛!你要看開點,夫妻是一輩子,兄妹卻遲早要分離。姑嫂合得來是最好,若合不來,大不了搬出來自組小家庭。」

  「胡說!我是獨子,有照顧父母和幼妹的義務。」

  「那你只好忍耐幾年做夾心餅乾,直到茉莉出嫁。」

  那種雞犬不寧的景象,光想像就令人頭皮發麻。

  「不行,我要找星月溝通清楚。」

  朱佩絲阻止他。「改天吧!今天你們倆人心情都不好,多言多衝突。哎,其實星月也傻,我跟她說過無數次了,我不在乎茉莉多帶朋友來光顧,因為據我觀察,冷清的時段只要有茉莉光臨,自然帶動人潮,吸引許多人進門來消費,說來茉莉是個福星呢!」

  「哦,你真是這樣想?」

  「是啊!可惜星月太固執,不信這一套。不過,我可以理解她是孤女心結,無依無靠的人,能夠抓住點實在的東西在手中,像金錢啦,心裡才踏實得多。」

  「簡直是小家子心態。」許祥煙雖然同情星月的身世,但她不是有他了嗎?他有自信擔保她一生衣食無缺,難道她並不完全信任他?

  他原本就不太贊同星月開店當老闆,怕心野了不甘回歸家庭做主婦,禁不起她一再請求才拿出資金,想起來真是一大失策。

  「雖說愛情不分階級,但家境相差太遠,婚後才發現彼此間的差異愈來愈深,雙方漸行漸遠,到時情天也難補恨海了。」朱佩絲微微傾著頭,似在對天訴說,有感而發。

  「當然,我指的不是你和星月,而是想到我一位表姊,她上個月剛離婚。為了愛,她勇敢的選擇窮技工下嫁,不到一年,禁不起對方因自卑而憤怒的向她揮出拳頭,付出一百萬的分手費才重拾自由。他曾山盟海誓的美麗愛情,一旦結婚竟成為一道枷鎖,你說好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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