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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厲……」
一句話沒說完,那個男人已嚥下最後一口氣。
厲鬼不屑再看他一眼,森冷道:「還剩一個,刀疤。」
黑影消失於夜風中。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一條人影疾飛而至,瞧見橫屍於街道中的同伴,忙撲上去:「老三!老三!」冷月照清他臉上的刀疤,臉孔因激動、驚恐而顫動,一條刀疤也隨之扭曲宛若醜惡的小黑蛇。「是他嗎?老三,是厲鬼嗎?他出現了,他出現了……」他豁然跳起來,不住轉動著身子想嗅出殺氣,「厲鬼、厲鬼、厲鬼——」他受不住心頭壓力,對著空無人煙的大街吼叫:「你出來!你出來殺我啊,我要跟你決一死戰,厲鬼,你給我出來,你這個專門暗箭傷人的鬼王,你不是人,你根本不是人……殺了一個又一個,為什麼不一口氣全把我們殺了?你故意等我們落單時才出手,要死去的人無法反抗,讓苟活的人在你的恐怖手段下掙扎,我知道,你也在等我心魂俱喪,好讓你像捏死一隻小蟲子般不費力氣的取我性命,厲鬼,你不愧是代理鬼王的狠毒角色!老天!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陰險可怖的人?」
刀疤不住狂喊,慷慨激昂的語調也掩飾不住他心中的懼意,再窮兇惡極的話語也振奮不了自己的胸襟,隱隱約約的,疑心生暗鬼地,他彷彿聽見厲鬼得意的笑聲自陰曹地府幽幽傳來。
「啊,啊——反正我是逃不開厲鬼的魔掌了!」他如困獸般在街上旋走,嘴裡喃喃不知念著什麼,猛地,他定住了,像一尊石像,突然解開心中的疑惑:「為什麼厲鬼會知道這件事?若不是在飯莊裡,小妖女鬧事,這事也不會引人注目而傳出去……」
「反正我遲早一死,要死之前也得拉一個墊背的,好為三位兄弟報仇!」
刀疤抱起兄弟的屍身,決然而去。
今日他葬了自己的兄弟,他日可有人為他收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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滌園中,一身嫩黃春衫的秦藥兒,一臉稀奇古怪的打量小園。
簡直丟臉,門口的機關只能提防一些小賊和沒武功的自家人,她輕身縱上牆頭,不就進來了嗎?
一點刺激也沒有,丟死人囉,設這種機關。
不過,這滌園倒挺神秘的。初到時,梅真親自導遊,曾經過橋頭,指著小溪對面的滌園告訴他們:「大伯的禁地,他不准任何人進去。」
在秦藥兒心目中,「禁地」等於代表「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要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她頭一個想到滌園。
如今她大搖大擺進來了,這個左看不稀奇右看不起眼的滌園,真能教她挖出嚇脫人下巴的秘密嗎?
她神不知鬼不覺的細心打量環境,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放眼唯一能隱藏秘密的地方就只有竹廬,走進去就是了。
富麗堂皇、古色吉香的梅府之中竟出現一間竹廬,她已感意外,竹廬內精簡、素雅的佈置,和秦家頗相似,不似秘密所在。
「莫非是我多心,這裡的一切只不過是有錢人的隱士癖?」
秦藥兒白忙一場,不免懊惱:「有錢人真愛做怪!」
坐下來思考下一步,尚未兌現諾言之前絕不見龍湖,遂苦惱該上哪兒?不知何時,眼角餘光不經意的瞄到一片白,她抬起眼,乍見一位絕美的女子竟如一陣雲煙無聲息的飄到她身旁。
「你是誰?」她搶先開口。
那夢一般的女子,自是夢娘,她的笑容飄忽。「我是誰,我不知道。」她一點也不在乎,笑得好像小孩。
「你自己叫什麼名字,你都不知道?」
「他叫我夢娘。」
「他?他是不是梅皖山?」
「他對我很好、很好,可是他今天沒有來。」
秦藥兒終於弄明白,她不是一位正常的女人,有點呆呆的。難道她就是滌園的秘密?看樣子不似梅皖山的女兒,她的臉形不與梅家人彷彿。
夢娘走出竹盧,月印池塘,竹影參差,夢遊般的足跡飄搖在無人的天地,傳出那幽幽耳語:「他為什麼走了呢?為什麼今天不來?我喜歡聽他說話,他那樣慈祥和藹、妙語如珠,我一點也不怕他……」
秦藥兒憑著自幼浸淫醫書的常識,知道這女子必然是在受某種深重慘絕的刺激時,僥倖沒有瘋掉,卻將自己整個兒封鎖住了。
「她活不久了。」秦藥兒知道,這種病人看似無憂無慮,其實整個人已接近無生命狀態。「或者,爹可以救救她。」
她一步一步走近夢娘,明朗的月光下,她看清楚了夢娘的臉,心中錯愕:「很眼熟啊!曾經在哪兒見過似的。」
努力想了半晌,不得不放棄。
「你看見他了嗎?」夢娘那蒼白的臉出奇地清朗明潤。「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來?」
「沒有。」秦藥兒正好騙她:「我帶你去找他好了。」
「我不能去,他說他會來。」
「難道你不想見他嗎?如果以後他都不來了呢?」
「他不來?他不來……」
秦藥兒拉住她的手。「走吧!去找他。」
夢娘沒有反抗的任由她拉著走。秦藥兒方纔已看到有一道後門,用大鎖鎖著,這種笨鎖當然困不住她,不一會兒,兩人已手拉手走在清冷的街道上。
「肚子好餓。」三更半夜上哪兒找東西吃?這種時候也只有煙花之地人聲鼎沸、杯盤狼藉,她自然不可能去那種地方。
「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師兄絕料不到我會去那裡。」
哪裡?青龍社之揚州分社。
一個時辰後,她已經吃飽刨的和夢娘躺在同一張床上夢周公。
找她找了一夜的龍湖,天微亮時來到揚州分社,正想教人命令各聯絡處幫忙留意藥兒的行蹤,卻聽說秦藥兒帶了一名姑娘來投靠,放心之餘倒顧不得生氣,只悄悄在房門口張望了一會兒,即走開去。
「秦姑娘說不需知會少主,她一早便走。」
「你不必讓她知道我來過。」龍湖驚惶的心情平靜下來,不免有點好奇:「她什麼時候拐了人家姑娘?這就是她所謂驚天動地的大壞事嗎?」搖了搖頭,他還是常弄不懂她在想些什麼。「這個藥兒,何時才肯真正長大呀?」
一夜奔波,他的心情九轉八拐,想了很多,思考範圍很廣泛,直到踏出梅園,冷寂的夜風使他有一陣子心胸空明,就在那一刻,他終於明白心中的不安所為何故?
代表古老尊貴身份的梅園,和稀奇古怪、大膽善變、好惡分明的秦藥兒,宛如明珠與未經琢磨的原石,任何巧匠都不會將她們放在一起做成一件首飾,因為她們是那麼不格調、不協調。
梅園的環境或梅真的書卷味都改變不了秦藥兒。
秦藥兒卻極有可能毀了梅園現有的一切規章。
龍湖為了自己的良心,不忍見秦藥兒繼續「殘害「梅園和前程遠大的梅真,所以,這門親事必須作罷。
畢竟,三百年的古老世家已不多見,稱得上是一件國寶啊!
第七章
梅真從來沒有這麼激動過。
「我不答應你帶藥兒離開,我絕對不答應!你不能出爾反爾,不守信用。對藥兒,我已是情不自禁,不惜反抗父母,已有心理準備要不顧一切的和她在一起,當初也是你鼓勵我、暗示我放膽追求自己想要的,如今你卻反悔了?」
「我是在救你,救這整個梅園,你不懂嗎?」兩張臉孔僵硬的互瞪著,龍湖冷然拂袖。「我認識藥兒十年,她和你自幼見慣的姑娘完全不同,她是一個異數。梅園是所有梅家人的驕傲,你則是梅園未來的依靠,然而,這一切對藥兒來說不具任何意義,梅園只是她的新玩具,她看不順眼的地方就要管,要命的是她管的方式通常十次八錯。如果你執意要留下她,到時候她毀了梅園,我一概不負責任。藥兒是我的師妹,師父托我照顧她,所以我必須負責讓她亳發無損的回家,你們因為她而蒙受的損失或傷害,我是不管的,可是,就怕梅家人中有人不服氣要找藥兒麻煩,到時我不能眼睜睜看她被欺負,事情真到那種地步,就很麻煩了。」
「我才不怕你的危言聳聽。」
梅真不容情的反駁,真是傲氣十足。
龍湖長歎了一聲,揉了揉疲倦的額角。
「反正話已挑明了,做何決定就全看你自己。」龍湖不多費唇舌,小師妹的心中根本沒有梅真。「待我尋回藥兒,你親自去問她吧!」
「龍大哥,」梅真變得冷漠的聲音喚住他欲行的腳步。「你突然跑來跟我說這些,是不是藥兒的失蹤使你終於覺悟,你根本少不了她?」
一時間,龍湖感覺到迷惘而荒謬。
「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其實是在愛著她,對不對?」
「我愛藥兒?」龍湖嚷著說:「這種荒誕不稽、欠缺考慮的話你也說得出口?!我發了失心瘋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