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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謝上薰

  「得了!我保證雷洞春所知道的就是那麼多,了不起再多知道一點白雲公子曾醫好某某位大人物,而且是加油添醋後的浮誇之言。」

  「莊主行事謹慎,不輕易被浮誇之言所蒙騙。」

  風蝶影聳了聳肩。「我相信大伯,卻懷疑堂姊。方纔你沒注意到嗎?一提到白雲公子的輝煌身世,她那副垂涎欲滴的樣子,很顯然的,這位神醫將是她下一號目標。」

  「你少缺德了。」自己卻也忍不住笑出來。

  「哈,」這回輸到她笑了。「爹爹即將康復,又有好戲可看,真所謂*雙喜臨門*哪!」笑容蕩漾開來,她那張表情多變化的臉龐頓時顯得既刁頑又可愛,渾身帶著那樣不可抗拒的奇異魅力,竟使向花霞有些悵惘起來。

  她彷彿有些明白,段拂明知小蝶不是賢妻典型,卻從無悔婚之意,為的是什麼。

  小蝶的笑容明朗動人,眼光坦率清澈,她一身的勁兒,滿臉的豐富表情,從來也不矯揉造作,她或許不貞靜,卻擁抱最純的真!只要不是太假道學、太世故古板的人,遲早總要喜歡上地的。

  花霞研究性的望著她,無由地,心有靈犀地閃出一抹意識:

  「段拂,一個與我無緣的名字。」

  ***

  黃沙金屑軟如苔,曾步空王寶筏來。九品池中鋪作地,只疑赤足踏這台。

   

  屠隆元《千步金沙》

  孤懸於碧海藍天之間的狹長島嶼,普陀山,是四大佛山之一,以山而兼海之勝,不僅佛法昌盛,海盜亦猖獗,寺廟常遭焚燬占為山寨,幾度官兵征討,總算維持表面上的平靜,香客朝山拜佛兼可一覽名勝。

  東面的海灘,億萬年來海浪挾沙,磨洗澱積而成金色地毯般的沙灘,素有赤足「千步金沙」而腳不沾滯的美名,是看海觀潮的好地方,是漫無思緒、快樂游步的好所在,可惜,知己者少,向佛者多。

  只見白浪滔天,茫海遙望無邊,水天渾然一色,遠處帆影點點。

  楚少玦的心隨浪高,逐潮湧,赤足遊走於金沙上,任海風吹亂他的烏絲,拍打他的白袍。心中此刻但願化為一尊盤陀石,沒有生命,如此就沒有煩惱。

  「果真沒有生命就沒有煩惱嗎?今生的情障不去,來生再次牽繫又當如何?這無盡的相思情愁幾時去休!空悔多情,空悔多情!奈何無情的人世了無生趣。」

  他的心緒亂如海浪,一波又一波,幾時平休?

  「『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綠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念著、吟著、感覺著,他的腳步蹣跚了,宛似有千斤之重。自己的這一片心如何安頓?這一份情如何才能熬過?

  相思之苦,嘗受方知啊!

  「『人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李太白啊,李太白,莫非是你也曾嘗盡相思滋味,方寫得直透入靈魂深處,*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可是,不相識真的就沒有遺憾了嗎?」至少,他從不後悔與她相識,且愛上了她,只可歎,「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從一開始,他便深曉他們之間無緣,他理智的克制自己澎湃欲湧的情感,獨自情傷。

  他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是獨來獨往慣了,人在獨處時,總是容易想得太多,倒不如忙碌些可以轉移注意力。

  但他能做些什麼?自我放逐於離島,筒直存心擁抱情愁不放。

  一不參禪,二不拜佛,目光不時望向海的那一邊……

  「楚公子」

  清朗高亢的女聲不受潮浪掩沒,人耳清晰,楚少決轉身,不動聲色的望著來人。

  「我就知道可以在這裡找到人。」村姑打扮的年輕女郎,跑了好長一段路,依然神色自若,氣也不喘一下。她有著村姑特有的褐色皮膚,像蜜一般透出誘人的光澤,明媚的大眼睛閃爍著智慧與成熟的神采,令她的面容看起來更加甜蜜,真個是荊釵布裙卻不掩其天香國色。

  她說她叫櫻吹雪,楚少玦信了。

  她說她是船家的女兒,楚少決微微一笑。她家的確有幾艘船,由其兄長經營,她自己照應一家客棧,用了兩名很伶俐的夥計。楚少玦就住宿「立雪客棧」,為了這個「雪」字,他毫不猶豫的住了進去。

  很快地他內心有數,櫻吹雪不是普通的村姑,至少她美得不像一個村姑,氣質不像。

  「楚公子,有人打內地捎信給你。」櫻吹雪笑盈盈地遞出一封密封的信函。她有兩名很伶俐的夥計,卻自已跑這一趟遠路,只為了送一封倍,而她明知他天黑後總會回客棧……楚少玦不願多想,他絕不會再自作多情,絕不。

  櫻吹雪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個機會,即使只能瞧瞧他的背影,一整天都感覺特別快樂。她尤其愛看他的表情,即使他往往面無表情,也不時令她看得發呆。

  一個謎樣的男人!

  一個面容清俊、形容高雅、氣度恢宏、身世如謎的男人。

  她凝視他,忍不住心神飄忽。「他來自何處?這封信將把他招向何方?他的天地廣闊,四海飄泊,又有哪個女人可以令他駐足停留?」

  猝然,一個念頭在她腦裡閃過:我為什麼不偷偷隨他去呢?

  義兄逼婚,她何苦坐以待斃?

  楚少玦看完信,心煩的隨手一揉,化為灰屑飛了。

  「好厲害!」她咋舌道,更加堅定了決心。跟這麼厲害的人在一起,義兄又能奈她何?

  「公子可是要離去?」

  楚少玦沒有多言,只是點個頭,越過她朝客棧方向而去。

  櫻吹雪正好尾隨在後。「我知道你是位大夫,是不是誰生了病需要你去……」

  他驀然轉身,看著地,眼光幽冷如寒泉。

  「誰准你翻我的行囊?」

  「我……我不是有心的。」在他的凝注下,她竟有些膽怯、瑟縮。「前幾日替你打掃房間,從你的行李中摔出一本書,我撿起一看,是本手抄的醫冊子,這才猜測你是位大夫。」怎麼了?櫻吹雪,你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

  他注視若她,不信任的注視著她。她的心一陣顫抖。

  「公子何以如此看吹雪?」

  幸托名字中有一個「雪」字,教楚少玦的目光柔和下來,不再相逼,轉身離去。吹雪靜靜尾隨,好半天不敢再多言,只能深深地望著他的背影,那麼挺拔,那麼俊秀,像是一座永遠屹立不倒的山峰,佇立在她的心頭。

  一時間,她對他充滿了強烈的崇拜和仰慕,竟將原先對他的那份膽怯與瑟縮都趕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必有人傳說,更無需上內陸打聽,第一眼瞧見你,我已認定你是卓然不凡的大人物。告訴我,誰這樣大的面子,能千里迢迢請動你前去為他治病?」

  他清冷一笑。「*功名眉上鎖,富貴跟前花*,說什麼大人物?不過是江湖浪跡一沙鷗。」腳也不停的走了。

  「不!」她在他背後高聲大喊。「你故意不說,因為你瞧不起一名賣酒女!文縐縐、拐彎抹角的,怕我自慚形穢嗎?你放心好了,我櫻吹雪行得正、坐得穩,沒什麼可羞的,你乾脆說一句*櫻姑娘,你無需知道*,我自不敢厚顏煩擾。」

  「你不必激我。」楚少玦沒給她唬過去,拋下一句。「真想知道也無妨,我此去風雷山莊為二莊主治病。」

  櫻吹雪目送他遠去,竟是沒有再追隨,成為一座化石般孤零零地獨立金沙灘。

  「風雷山莊,」她呢喃自語。「老天,是風雷山莊。」她的臉色慘白,眼睛發紅,凝視著那廣漠無邊的大海,有時平靜,有時翻騰,浪花滾滾,雲天蒼茫,而她,卻是什麼也沒看進去。

  她只是出神的看著、望著,似乎陷進了一種虛渺的沉思裡。

  第二章

  四月清和兩乍睛,南山當戶轉分明;更無柳絮因風起,唯有葵花向日傾。

  司馬光《客中初夏》

  朝陽升起,黎明到來。

  田野村落到處是一片真實的美麗,一脈充滿生機的蔥綠,露珠在閃爍,滾動一如透明珍珠般美不勝收;且伸個長長的懶腰,深吸幾口這醉人心神的濕濡空氣,看那梟裊炊煙在彩霞輝映下扶搖上青天,大地醒了,農人又將開始忙碌的一天。

  楚少玦的心境豁然開朗,天籟成趣,美景滿胸懷,好不快哉!

  每當他感覺自己的心開始拘泥僵化,失去清明冷靜時,他總愛走入人群,看看小老百姓為生活、為明日而勞作,看農夫額上的汗水成流,看趕車的吆喝街頭,看河邊洗衣好高聲談笑……總有說不出的感動。

  這就是人生吧!

  然則,販夫走卒、男耕女織的生活真實,自己的生活又何嘗不真實?

  多少人傳說著他這位「傳奇人物」,覆頌著他的種種事跡,驚歎於他創造的奇跡!他是人們口中的奇葩異卉,是百年不出的天才,他才高八斗,他一身是膽,可怎麼……怎麼沒有人肯用心瞭解他光彩背後的另一面,瞭解他的寂寞、他的孤獨,瞭解他只不過是平凡的血肉之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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