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從別人眼中知道,柳善耗以護花使者的姿態佇立於她身後,她清楚的感覺到他的氣息,呼吸到他身上清爽的古龍水味,但她就是不轉頭、不看他,視若無睹。
音樂響起。
「開舞了。」他在她耳邊輕聲道,擁住她肩膀向場中央走去。第一曲通常是華爾滋,接下去一曲比一曲輕快,最後則是熱門的動舞,不過最後往往只剩下少數幾位韓林高手大展舞技,其餘藝不如人者只有一旁觀賞的份。
「你跳得很好。」
「其實你是想說自己教得好吧!」
「我沒想那麼多,只是單純的讚美罷了!」他沉默了一會,又忍不住發聲,「你為什麼不抬頭看我?我不喜歡對著你頭髮上的緞帶講話。」
花朵朵哼一聲,眼睛對著他的領結,彷彿那比他的臉好看似的。
「你在生誰的氣呢?」
「沒有。你忘了,我們在『跳舞』,跳舞是不需要動到嘴的。」
「不動嘴總該動眼睛吧,請你看著我!我不希望別人看出我們在鬧彆扭,不對,是你鬧彆扭,而我無辜受冷落。」
聽聽他多委屈,活似她是迫害者。
她微嗔,抬起頭來,望著他那對誠懇而帶笑的眼眸,四目甫觸,他灑脫的咧開嘴,露出閃閃的白牙,毫無芥蒂的笑容,使她有點赧然,覺得自己真小孩子氣,動不動便使性子,苦不多心就什麼事都沒有。
「你的眼睛會說話,它告訴我,你在心裡道歉了。」
「亂講!」這朵漂亮的花微微臉紅了。「我在想我自己的事。」
「什麼事?」
「如果我媽媽明年回國,我就可以撤回自己的家了。」
「你的說法好奇怪,我們住的不也是你家嗎?」
朵朵望著他,腦子裡有點混亂。家?到底哪一邊才是她真正的家?
不及細想,她的眼睛正對著會場門口,一對男女姍姍來遲。
「郭大哥!」她低呼。「郭大哥來了!他來找我,他還是忍不住要來看我。」一股欲爆炸似的喜悅漲滿心胸,她想也不想就要過去,但圍住她腰間的手卻愈發緊了,彷彿在警告她別亂動,耳朵邊同時聽見他不高興的怒哼。
「來了就跑不掉,跳完這曲再走。」
她瞪著他,他也瞪著她,兩人僵硬的跳完一曲華爾滋。
他堅持摟著她的腰將她護送到郭凡德那一堆人去。郭凡德的手環在另一個女人腰上,他正好背對著他們,當他們走近時,聽得那女人以幸福又愉悅的甜美嗓音向同事宣佈道:
「我們已決心廝守一生,準備在年底先訂婚,我跟凡德都很歡迎大家到『天鵝蛋』PUB參加我們別開生面的訂婚宴……」
「啊,啊!」朵朵喉頭滾動,只發出一聲低吟。
「不准哭!不能鬧!」善耘摟住她腰間的手緊了一緊,輕聲但堅定的道。
猶如雷聲震耳,彷如這一喝,才使她明白蘇緋衣到底在說什麼,朵朵被嚇住、嚇呆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感到澈心澈骨的冰寒。她緊緊咬住了嘴唇,制止自己發出尖叫。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彷彿在一剎那間都轉過來看她了。她不能哭,不能叫,只有拚命的搖著頭,恐怖的望著郭凡德和那女人……
啊!他們轉過頭來了,好熟悉的臉,好熟悉的聲音。
「柳先生、花小姐,好久不見了。凡德是你們認識的,歡迎你們也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宴,就在『天鵝蛋』PUB。」為什麼在她心膽欲裂的當口,這女人如此開懷的笑著?「從現在起,我要學習當一位老闆娘了。」
「郭大哥……」她喃喃的叫,心中亂得毫無頭緒。
「恭喜我吧!朵朵。我終於找到我真心所愛的女人了。」陽光般的燦爛笑容絲毫沒變,只是,不再只對著她笑,被另外一個女人奪走了。
他不愛她?他不愛她!他不愛她!
朵朵茫然的瞪著他──她的郭大哥!一個有著陽光般笑臉的男人!她不能明白他為什麼如此開心?為什麼對著另一個女人發出憐愛的柔語?
那是迷迷茫茫,彷彿被推上雲際的不真實。
像是靈魂遊離了身軀,她撲倒了下去。
第七章
花朵朵病了好幾天,病中,她不斷夢歎,可是除了柳善耘,誰也聽不懂她在念些什麼。張君美急個半死,他不在乎朵兒在昏迷中夢到什麼,甚至不想追究她因何突然倒下去,他只要她健康起來,又可以活蹦亂跳的。
當她神智恢復時,善耘可以感覺到她變了,變得較為沉靜,不再愛笑愛鬧,他希望這只是她受到打擊後的暫時反應。
善耘成了她房中的常客,過去他保持距離,不曾進來過。他把晚餐端到床前,看她仍是坐著發呆,將餐盤重重一放,驚醒神遊天外的朵朵。
「曠課太多囉,明天該回去上課了。」
朵朵心懨懨的不想理任何人。
「吃飯吧!有新鮮牛柳煎的牛排,你愛吃的。」
她不想動,而今,任何事都引不起她的興趣,沒有任何意義!
他把牛排切成小塊的餵食,她機械性的吃著。
「有位郭先生要見朵朵小姐。」傭人上來說。
「你想見他嗎?」善耘問她。
朵朵把頭扭到一邊去。
「叫他在樓下等著!」
善耘吩咐一句,傭人走後,他又沒事人一般繼續把盤中的食物喂完,剝個大橘子,你一片我一片的慢慢享用。
「讓他去等吧!他內心有愧才會來,多等一小時也無所謂。」
跟昨天一樣,善耘問朵朵。
「想聽我拉小提琴嗎?」
她嗯了一聲。他把食盤端出去,不一會提了小提琴回來,熟練的把琴夾在下巴下,奏出柔美的曲子,她喜歡聽小曲子,像夢幻曲、小夜曲之類的,愛上的話還要他重複拉上好幾遍,音樂使他有耐心,總不拒絕她的要求。
她也不問他因何過去不見他垃小提琴,像他這等身世的男子,命中注定了只能與藝術結為朋友。
今天她沒辦法專心,心緒牽引著樓下的人。善耘拉了兩曲便停下,鬆了鬆琴弦,坐在床沿看著她,直率的問:
「你說我長得怎麼樣?夠俊吧?」
朵朵奇怪他竟這麼問,但還是老實的點點頭。
「我可以想像一般人如何看待我,天生的俊逸外表和富貴家世,這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女人見了我像蜜蜂專著花蜜,追女人不用費工夫,一定風流韻事不斷!」他的嘴唇抿成一線。「可是,事實如何?打我懂事起,我就明白自己肩上擔了多大的責任,如果我不積極奮發學習,儲備實力與精力,稍有鬆懈,那份重擔就會壓垮我,你以為到時候有人會同情我嗎?不會的,人們只會笑我是紈侉子弟!有如此優秀的先天條件,居然還一敗塗地,簡直是人渣!扶不起的阿斗!不值得同情!」
「至於追求異性方面,我承認有許多女人喜歡我,不過在這方面我看得很淡,就拿老一輩的人說的:冤家,冤家,不是冤家不成夫妻!上天愛捉弄人,當我們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本身有再好的條件,仍要苦苦追求,絕沒有手到擒來的便宜事!因為追求的過程太苦了,所以絕大多數人,都學會『將就』,身邊出現一個條件相配的,就立刻結婚,告訴自己這就是愛了,通常也都能白頭到老。但反過來想,做人學著將就一點,日子才好過吧!也許一輩子也遇不到能使自己甘心奉獻一切的意中人,也許遇到了而有種種因素使兩人不能在一起,這時候只有妥協,否則會很苦、很苦!」
朵朵看著他,時間似乎停止了移動。
「他不愛我,也是一種妥協嗎?」她作夢似的說,眼中淚光閃閃。
「或許,他不敢愛你。他已到適婚年齡,而你還這麼小,他直覺不相配,所以把你當妹妹看……」
「見鬼的妹妹!我又不姓郭。」
「朵兒!」他柔聲叫道:「我說了這麼多,你仍不明白嗎?人生不如意乃平常事,人家看我外表光鮮,平步青雲,卻看不見我背後流的汗;同樣的,人家看你花朵朵清艷絕麗的一副容姿,追求者想必不少,卻不知就因為太美了,沒有絕對信心的男人哪敢妄想娶到你,直覺的就認定你該配有錢人什麼的。」
「愛,只有一個理由;不愛,卻有無數個理由。」她開始抽泣。「反正他就是不愛我啦,一百個理由或一個理由,不都一樣!我自往臉上貼金說自己太美啦、條件太好啦,所以人家不敢追,又有什麼用?在他眼裡,我就是不如那個女人!哦,我真恨他!為什麼對我說愛我,又帶未婚妻來刺激我?我恨死他和那個女人!」
一旦放聲哭出來,情緒宛如洩洪一般澎湃。
「那個女人不是曾跟你在一起嗎?我還記得在『天鵝蛋』見過她,怎麼,不多久反而迷上郭凡德,使他拋下我,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傷害我!都怪你,你為什麼不好好捉住那個女人?我已經沒有信心了,真希望我是醜八怪,至少我可以明白我輸在哪裡……」她痛苦的語調,幾乎已語無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