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寫作進行曲 謝上薰
在書局眼見成千上萬的書本羅列陳設,到出版社目睹那麼多位編輯忙低了頭,我都會想,「作家氾濫成災啊!」然而,一回到自己的生活圈中,又覺得作家似乎是一門很希奇的行業,要不然因何親友或讀者來信都愛問:「你是如何成為作家的?要怎樣才能寫出一本書?」
其實在我真正執筆寫出第一本小說之前,我壓根兒沒想過要當一名作家。從小,我最大的志願是成為服裝設計師。
*****
小時候住家附近有兩家高級女裝店,專門替有錢小姐、富家太太量身定製衣服,擺在門口的模特兒衣飾華貴,看多了就覺得很羨慕,不禁想像那若是出於我的巧手,該是多麼神氣的事!這個夢一直作到上高中時,有人開了一間服裝設計學苑,我立刻就想報名當第一位學生,跟父親伸手要學費時,他卻潑我冷水,說我支持不了一個月,但還是給我錢利用暑假實踐夢想。不料,真不幸被老爸言中,我一不會畫畫,二不耐煩成天坐著縫縫補補,很快即宣佈放棄,服裝設計師的美夢遂告終結。
我這才發覺自己是想像太多而常忘了考慮現實因素的人,老爸曾說我,「幻想力太豐富,有點不切實際。」原來在父親飽經世故的眼中早已看出,我最大的優點是想像力太豐富,最大的缺點也是想像力太豐富。
腦海中不時浮現一些故事的片斷,然後一個片斷激生出另一個片斷,逐漸形成一個完整的故事,我的寫作生涯就是這樣開始的。我變得用心而勤快的去吸收對寫作有幫助的東西。
說也奇怪,我居然有耐心寫完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於是我知道我終於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工作。也許是因為發掘自己的興趣並且去實踐,不為討好讀者,而是為自己高興,唯有如此才真能夠持之以恆。
至於,新作家最害怕的是什麼事呢?那當然是退稿!退稿!這一退可能嚇退了一些性情害羞的新作家。我很幸運,而且我相信你也發覺到了,「希代」算得上是新作家的搖籃,每個月都有新作家爭相冒出頭。所以,當你產生寫作的衝動時,不要遲疑,不要花時間去尋問別的作家是如何寫出一本書的;趕緊找出紙筆,坐下來,用心經營你腦海中的美妙故事,把它們記錄下來。對了,寫作就是這樣完成的,勤快的寫,盡量客觀些,並且養成對文字的貪愛,永不饜足,最後,只須以輕鬆的心情把一本已完成的精采故事寄到出版杜去就成了。
*****
春雨綿綿,我坐在雨夜的窗前完成這篇序,很為自己高興,又有一本書要問市了。我必須感謝父母的支持,令我沒有經濟上的負擔;感謝出版社的錄用,使我有勇氣寫出第二本、第三本……最後要感謝我的讀者們,在閒暇之時沒有被其他事物吸引而拿起了這本書,在此謹致十二萬分之謝意。
第一章
「朵朵!」
沒有人回答。
「花朵朵!」花曼吟走到樓梯口朝上喊著,「你再慢吞吞的,我就丟下你不管了!」沒有動靜,她瞄了下腕表,躁急的又叫喊:「花朵朵──」響亮的嗓音連頂樓的水塔都聽見了,樓上人兒依然無動於衷,她簡直要抓狂了,氣呼呼的上樓準備親自拿人。
為什麼小孩子總喜歡跟父母作對呢?是一種向權威的挑戰嗎?是一項成年前的儀式嗎?花曼吟歎吁了一口氣,不管是哪一種,今天的她都承受不起,期待奇跡似的希翼朵朵立刻停止鬧情緒、鬧瞥扭,不要再搗蛋,不要再搞怪,不要再節外土枝了。她沒有那份力氣,更缺少陪她耍性子的閒情逸致,她要朵朵聽話,至少今天,至少現在!
小孩子啊,當大人要抓狂的時候,你最好小心一點!花曼吟唸咒語似的喃喃不休,直奔上樓。
*****
在房內,花朵朵對著鏡子,用卡通片裡魔女的招牌動作比劃著,問道:「魔鏡啊,魔鏡,請你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鏡中浮現了一張吊眼歪嘴的鬼面孔,乍看奇醜突怪,偏又神妙的顯得可愛逗人,邪門得很,聲音也怪裡怪氣的說:「那個人還沒有出現,我只知道絕不是你媽媽。」
「完全正確!」花朵朵悶悶的說,目光似也隨神思飄浮於這間佈置得錯落有數,寬敞有餘而溫暖不足的少女臥房,一股惱火無名升起,她再一次當起魔女。「魔鏡啊,魔鏡,請你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自私的女人?」鏡中出現了一張手托香腮,媚眼橫掃亂飛的俏臉蛋,帶點兒做作的、賣弄的、戲劇性的誇大表情,嗲聲回說:「她的名字叫作花曼吟。」
「魔鏡,你太老實了!」朵朵歎了一口氣。
自己玩魔鏡的遊戲,竟無法自己騙自己,花朵朵覺得好無奈哦!
「朵朵!你究竟在搞什麼鬼!」
花曼吟以一副虛張聲勢的、端肅威嚴的有力嗓子喊了進來,見女兒還好整以暇的坐在鏡前磨菇,真能自得其樂呢!還無辜的以一雙小鹿眼睛般的眸子凝注在她的臉上,她竟要覺得羞槐、對不起她了。不,不!她不能上這孩子的當,她得嚴一些,使朵朵不再抗拒這個事實。於是,她用一種急煞人的聲音,嚷道:
「你還坐著幹什麼?還不快走!明知道媽媽要趕飛機,時間非常匆促,你也不能自動自發,竟要我三催四請,一點都不會體諒人!」
「你也沒有體諒我啊!」
朵朵想也不想就喊了回去,純真的眼陣變幻成像井一般深奧,她咬住了嘴唇,不掩心中的沉痛,眼裡浮上一層薄薄的霧氣。同學們都誇她的媽媽是最美麗的媽媽,有高貴的氣質,有亮麗的長相,穿著打扮又時髦又具特色,昂首闊步的走在時代尖端,更擁有一份不小的事業,是一位裡裡外外均散射出粲然光芒的新女性,可是,她花朵朵可一點也不感覺光彩呢!
花曼吟面對女兒叛逆的口吻,以及委屈的模樣,有些手足無措,感到有點難以應對,無法以她一貫俐落的辦事手法處理過去,矇混過去,她幾乎哀懇的仰起臉,急促的說:
「我……媽媽到香港工作是不得已的事……你知道媽媽也是不得已的嘛!」
撒謊!騙人!明明高興得要命,晚上洗澡都又笑又唱的吵死人了!
朵朵質疑不信任的表情,刺射人心的眼光,使得花曼吟又有了幾分心虛。
「媽媽也沒有丟下你不管啊,把你送去你生父那兒,他們沒有小孩一定會很疼愛你的,做現成的大小姐不是很風光嗎?」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啦,我也不想做大小姐!你為何不乾脆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你不要我了!說什麼迭我去做大小姐?你騙鬼啊!寄人籬下,又是不受歡迎的私生女,誰會真心接納我、疼愛我?分明是要我去受難!你嫌我是你的包袱,想拋棄就可以拋棄嗎?」
愈說愈傷心,淚水滑下了她幼嫩的面頰。
這不是真的吧?花曼吟頭疼極了,朵朵從小就不愛哭的。
「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跟你溝通,全都白費了嗎?」
「溝通?你只是『告訴』我你的決定、你何時要走,然後吩咐我收拾好行李,準備搬到陌生人的家裡當寄生蟲。」
「他不是陌生人,他是你的爸爸!」
「可惜卻不是你的丈夫!」淚水不見了,聲音尖銳了。
「夠了!」花曼吟啼聲低吼:「從小你就喜歡演戲,但你必須立刻停止!我知道你並不是真的悲傷或跟我依依不捨,否則你不會這樣刺傷我!相反的,你喜歡冒險、追求新奇,去一個陌生的環境不正可以滿足你嗎?」
「我在演戲?我害怕寄人籬下,害怕挨人白眼,害怕面對不知是福是禍的明天,而這一切全是你造成的,是你賜予我的,而你卻說我在演戲?!」朵朵緊緊瞪著她,冷哼道:「媽媽,你真好!真偉大!」
花曼吟想解釋,但朵朵已不給她機會,筆直走了出去。
可以用的招數她全用盡了,媽媽仍要把她丟還給她爸爸,激憤不平的波湖在她血液中蠢蠢欲動,她瞬息又換了一副心境,一副表情。
不提她生父倒還罷了,一思及那位不敢讓她認祖歸宗的膽小鬼爸爸,朵朵就一肚子窩襄氣,真不甘心叫他一聲爸爸。
*****
坐在助手席,花曼吟端凝不屈的側臉,使朵朵很想問一句,「你可曾後悔生下我?」
她常覺得她的媽媽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女人,至少對她而言,花曼吟不是理想中的母親,為了賭一口氣而生下她,卻又不關心她、冷淡她,永遠有忙不完的事情似的,捨不得多化一點點的寶貴時間在她身上。
花曼吟和張君美的戀情,在當年鬧得滿城風雨,原因在於張君美不是普通的小職員,他早已半娶羊入贅式的與柳香片結髮數年,柳氏企業的大權全握在柳香片和她大哥手中,張君美的身份敏感又須仰人鼻息。他愛花曼吟,真的,他願掏心證明他的真心,但還沒有愛到願意為她犧牲他所擁有的一切,男人不同於女人之處便在此。後來,柳香片的大哥意外去世,花曼吟宣佈她懷孕了,一陣混亂結束後,花曼吟成了未婚媽媽,張君美仍不願為她們母女離婚,柳香片始終未曾生兒育女,但柳家有她大哥遺下的一子,她有恃無恐,全副心思放在事業上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