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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那顏(圓悅)

  不知過了多久,她不再覺得冷,只是她的全身都在痛,痛極之後就是麻木了。

  方施知道自己就快死了,可意外的是,她壓根不曾覺得有一絲恐懼或是留戀,她的唇角是帶笑的。

  不遠處,雪地裡血跡殷紅,劫後餘生的女孩聽到這邊有響動,正掙扎著爬過來。

  「救……救我……」

  女孩仍記得母親用生命羽翼護著她時,對她說的那三個字──活下去!

  於是,在這個無名的小山上,方施與方寧,這兩個都因方孝孺事件而家破人亡的方家女孩,在這皚皚白雪中相遇了。

  「救我!」

  一隻被鮮血染紅的小手扯住了方施的衣襬。結冰後的布料比平常脆弱許多,「嗤」的一聲就扯制了,露出下面已凍成醬紫色的柔嫩肌膚。

  「救……我……」

  小手攀上方施的膝頭,方施的眼睛正對上方寧的,她發現那眼裡有著恐懼,有著茫然,更多的則是無助,她下意識抱住了這仍然溫暖的小身體。

  要活下去!

  女孩的周圍凝繞著另一種氣息,方施知道那是母愛的力量,曾經也有一個溫暖的懷抱給予她愛,以及活著的力量!

  她知道,她無法坐視這荏弱的生命死去。

  雪越下越大,她們單薄的身影被雪埋住了半身。

  骨哨,骨哨在哪裡?

  方施被凍僵的手在雪層中摸索,終於……她找到它了!

  她顫抖著手,強忍善被幻覺衝擊的不適感,將骨哨送至唇畔想要吹響它,不料她已然凍僵的唇舌根本無法勝任這本來並不艱難的工作!

  不──

  她的心中充滿了挫敗感,淚水滑出眼眶,在漫天風雪中凍成了冰!

  她知道不用很久,她們就會被白雪淹沒,成為雪神的祭品!

  ☆  ☆  ☆

  朱高煦試圖專心的享受眼前的佳人美酒,可該死的,他的專注已遺失在那片冰天雪地中!

  他忽然起身,艷姬正用櫻桃小嘴含了美酒哺喂到他的嘴裡,卻頓時狼狽地被推倒滾倒在地上。

  「王爺……」艷姬嬌嗔。

  朱高煦理也不理她,只打開房門,大聲吩咐,「去請術赤大人。」

  侍衛立刻如飛般的去了,不多時,術赤已出現在他面前。

  「有消息了嗎?」朱高煦擰著濃眉,一臉的不悅。

  看樣子,朱高煦正在火頭上,深知明哲保身的術赤當然不會傻得在這時捋虎鬚。

  「還沒有,不過應該快了吧!」

  沒人能耐得住嚴冬的酷寒,更毋庸說此刻只著一襲單衣的她。不過,一組隨時準備救援的士卒就守在半里之外,只等哨音響起,就能即刻行救人之事。

  以他們的身手,絕對能在第一時間內將人救出,除非是她已經凍斃了!不過,在習慣燕地苦寒的他們看來,這天氣只能算是小寒而已,要說能凍死人,那簡直是笑話!

  可術赤第一次意識到,在南方人的眼裡,這天氣已冷得夠嗆!

  何況……她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一個纖弱女孩的耐寒力怎能與習慣了燕地苦寒的成年男人比!

  老天!她該不會已經凍死了吧?

  一念至此,術赤的一張臉變得煞白。

  同時,朱高煦也意識到這點,霎時,他的一張臉竟變得比雪更蒼白。

  「王爺……」

  術赤還沒想好對策,朱高煦已衝出屋子,奔入馬房,躍上坐騎,狂奔出府。

  「哎喲……」被王爺一把推開的艷姬站不住腳,發出了驚呼。

  術赤適時挽救她免於跌倒,手指正搭上她的脈搏,這脈象動得有些異常。不過,此刻不是追究的時候,他得趕緊追上朱高煦才是。

  「燒水。越多越好!」打馬出府前,術赤拋下命令。

  第四章  命運

  多情卻似總無情,

  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

  替人垂淚到天明。

  ──杜牧《贈別》

  在白雪茫茫中,朱高煦正面對著一雙有著強烈求生慾望的眼睛,不過,那是出自被方施緊緊抱在懷裡的女娃,並不是她。

  方施緊閉著雙眸,睫毛上甚至已結了一層薄冰!

  「妳休想逃開找!」看著她青紫色的小臉,朱高煦咬牙切齒的喃語!

  「王爺!」那隊埋伏在附近等待救人的士卒,一見朱高煦飛騎奔來,也隨之趕過來了。

  「扒開雪。小心別傷到人!」

  朱高煦伸手探入方施的衣裡,發現她的心臟仍在微微跳動,胸腹間也並非真的一團冰冷。他按住她的背心,以真氣護住她的心脈,並刺激血液在她的體內湧動。

  「是。」士卒齊聲應道。

  十幾雙手一起行動,只一會兒,就扒開了埋著她們的積雪。

  朱高煦將她自雪地裡抱起,不料,她的雙手仍牢牢的抱著那個女娃,當下兩個人都被抱了起來。

  「放開手!」朱高煦命令。

  可她全然沒有反應。

  朱高煦想強迫她放手,但她的四肢關節已凍得僵硬,硬要扳開,恐怕會折了她的手臂。

  或許,他該殺了這拖累人的小東西!

  朱高煦的殺氣頓時湧上眉睫。

  「王爺!」追趕到此的術赤及時出聲。

  「什麼?」朱高煦濃眉蹙起。

  「看樣子,夢吟還自認為這小東西的保護者呢!」術赤不著痕跡地提醒朱高煦,最好留下這女娃的性命。

  「一起帶走。」朱高煦伸長健臂,將兩個人一起抱入懷裡,策馬飛馳回府。

  浴室被蒸騰的熱氣熏得白霧瀰漫,幾乎不能見到對面的人影。

  僵硬的身體在熱水的浸泡下變得柔軟,等兩人一能分開,朱高煦立刻將那一身髒兮兮的女娃扔到術赤的懷裡。「帶走!」

  「可是……」他不會這麼歹命吧!

  術赤忍不住哀號,可朱高煦的表情實在懾人,他只得摸摸鼻子,帶著人乖乖走路。

  方施一度失溫的身體也回復了人體的溫暖,不過,她的心臟並未隨之變得有力,她的眼睛仍是閉著的,呼吸也輕淺得似乎隨時會停止。

  「夢吟!醒來!」

  當水的熱力化去她身體最後的冰凍時,她的手指舒展開來。「叮」的一聲,有什麼掉落在地上。

  朱高煦聞聲低頭,這才發現,落在地上的正是他十四歲那年的獵物──骨哨!

  「夢吟,我不許妳死!」他的聲音似狂吟,又似咆哮,可回應他的只有女僕的恐懼以及冷寂而已。

  霎時,他似乎又回到十六歲那年,他被圍困在亂軍之中,那種恐懼的、無助的、狂亂的絕望感覺!

  她的命是他的!

  即使死亡也無法將她奪走!

  朱高煦催逼自己釋放出更多的內力以輸入她的體內。

  「嗯!」方施低哼一聲,沒有內力底子的她受不了這麼強烈的衝擊,立時,一行細細的血絲就這麼順著她的嘴角流淌而下。

  天哪!這麼猛的剛勁,簡直不是救命,而是催命的!

  術赤才剛安頓好女娃,眼見情況不對,趕緊往方施的身上輸入另一股內力,以抵抗來自朱高煦的雄勁真氣。

  「王爺!」幸好他學過什麼獅子吼、金剛吼之類的佛門功夫,否則,怎能喚醒已入魔道的朱高煦!

  「呃?」朱高煦終於回過神,卻被反噬的內力所傷。

  「王爺您……」

  「我沒事。」朱高煦擦去嘴角的血絲,「她怎樣了?」

  「已沒大礙了,不過,還得調養些時候。」術赤替她把脈。

  「吩咐人小心伺候,我要她的人安好無恙。」

  「是。」術赤勉強擠出一點笑容。

  他只能求老天了,他這條小命可是經不起這麼的折騰呀!唉!看來他們只能自求多福了!

  ☆  ☆  ☆

  「查出那丫頭的來歷了嗎?」朱高煦問。

  「她叫方寧,父親是方家村的農民,就血緣來說,也是方孝孺的遠房族親。」也就是說,他們是屬於被誅滅的十族之一。

  朱高煦並不特別驚詫,在看見那小丫頭身上的刀傷後,他就猜到她也與寧海的方家脫不了關係。

  「還有其它人嗎?」為了達到目的,總得犧牲一部分的人。

  「一家四口只剩下小丫頭了。」這小東西只能說是運氣不好,明明已逃出生天,卻又趕來自投羅網。「立即動手嗎?」

  「不,暫時別動她。」

  「王爺的意思我不明白……」私藏朝廷欽犯可是殺頭的罪名,即使他是聖上最寵愛的高陽王,也未必扛得起欺君的罪責,術赤的內心充滿了不安。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可……」術赤仍在猶豫。

  「這裡我說了算。」他仍記得方施緊抱這女娃的樣子,她也很想救她吧?否則,她寧死也不會去碰那只骨哨的。

  「我要將她留在身邊。」朱高煦的嘴唇微微的上挑。

  「誰?」

  「夢吟。不是現在,現在的她還太稚嫩。」稚嫩得經不起他生命中的驚濤駭浪,而他需要一個女鬥士!

  「您的意思是……」

  「聽說你的師父正在物色一個關門弟子。」

  「是有這麼一回事。」

  「以夢吟的資質,應該夠格做你師父的弟子吧?」朱高煦若有所思的問。

  「單就預知能力而言,我們師兄弟中沒有及得上她的。」

  「八年之後,我要她成為我的女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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