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想出去的時候,店門被推開了,果然,如她所願,俊男美女走了進來。方問菊又一次看傻了眼。不是那男人身旁多了位美女有什麼不對,而是那女孩看起來太小了,穿著女中的制服,俊俏的臉蛋上稚氣末脫呢!「啊,隔壁的老師!」
女孩落落大方的向她打招呼。「老師好,好巧,在這遇見您,老師也喜歡吃這裡的東西嗎?」
「不是,我……」
方問菊突然想起來了,這女孩不就是最近才搬到她家隔壁,阿俠口中的「小美人」嗎?「不是嗎?那老師要買什麼呢?」
「手扒雞。」
這女孩好像有一種魔力,可以使人很自然地回答她所問的問題。
「對面那家好像有賣,我上次去買過。」
也不過是一名普通的少女,跟一般青少年一樣愛上快餐店,搬來沒多久倒比我這常住的還清楚。方問菊安心的笑了。
「謝謝!」
她好奇的想問女孩跟那男人是什麼關係,好親熱的樣子。那個男人為女孩點餐為女孩付帳,女孩愛吃什麼全在他腦海中似的。原本帶了幾分冷傲的神氣這時全消失了,跟女孩有說有笑地走上樓去用餐。
(現在的小孩子真早熟啊,竟跟大人談起戀愛來了,怎不找個年紀相當的呢?不過,兩個人站一起看起來好美哦!)
方問菊又是搖頭又是欣羨,無法控制不讓自己的思緒漫無目的的奔馳下去,甚至開始為他們編造續集了。
※※※
這件事方問菊還沒有向任何人提起。
她的未婚夫在本地一家保險公司的會計室擔任主任的職位,私底下卻是室內設計雜誌的沉迷者。原來胡曉俠當年報考大學的第一志願是跟設計有關的科系,不料遭到老父十分激烈的反對,揚言搞藝術的沒出路,威脅他若執意要念那種科系,乾脆不必讀大學,直接去當學徒算了。
今天的胡曉俠已屆三十大關,從頭再來的可能性太低了,坦白的說,他也認了,已經不想?卻現有的成就去追求掌握不住的理想。作為一個欣賞者也不錯啊,所以他家裡訂了好幾種設計雜誌,其中最教他著迷的便是室內設計。
「阿俠,」方問菊從廚房探頭出來,「別看了,來幫忙好嗎?」
「只有幾個碗,你洗就好了。」
「我想跟你說話。」
「等我看完這篇報導。」他正在觀賞他最喜歡的一位設計師的新作品,這時候,誰也叫不動他。
方問菊沒奈何地回去整理廚房。還沒有正式結婚呢,他已經把我當黃臉婆一樣使喚了,難怪有經驗的人說同居之前要先約法三章,不然吃虧最大的永遠是女方。方問菊一離開教書的崗位,思緒便奔放跳脫,捉摸不定。
其實也難怪她胡思亂想,「老師」總給人很正經的印象,如今住在未婚夫家裡,雖有個婆婆同住,一旦被學校當局知道,表面即使不說什麼,私底下難保人家不會竊竊私語,說些加味帶責的話。
誰知道事情會這樣不巧呢,雙方家庭都已在籌辦婚禮、嫁妝了!胡老先生竟在這時候腦中風,撤手西歸,使得一場喜事變成喪事。胡老太太是位守舊的婦人,按習俗讓兒子守喪一年。
「也許……也許我還是搬回家住比較好。」
方問菊也曾遲疑不該就這麼大剌剌的住進來,還是自由身何苦先嘗了做太太的滋味呢?怪就怪自己禁不起胡曉俠一再要求,加上父母家在台中,通勤上班比較麻煩,心想名分已定,怕什麼呢?於是做了有實無名的胡太太了。
「算啦,就當作實習好了,何況媽和阿俠都對我不錯,……什麼時代了,還能要求羅曼蒂克的愛情嗎?」
她輕輕笑了,很懂得寬慰自己。
所謂的羅曼蒂克,應該是為小美人和她男友那樣出色的一對璧人所創造的吧,她想,地點不該在便宜的快餐店,而是像法式西餐廳那種高級的地方才合乎理想。回憶他一身西裝筆挺,儼然一位紳士,夾雜在青年學子中吃漢堡、可樂,多麼的不協調,她忍不住想失聲大笑。
突然頭部一痛,有人在她頭頂敲了一下。
「唉喲──」後知後覺的叫了一聲,方問菊回頭用抹布抽打胡曉俠。「要死啦,突然嚇我一跳!」
「誰教你又神遊太虛,不打不醒。」
「我?有嗎?」
「沒有才怪!」胡曉俠想模仿她的表情,卻是模仿不來,乾脆用說的。「我建議你在脖子上掛一面鏡子,好隨時看看自己臉上的表情,因為太奇怪、太富於表情了。你學校校長一定被你的外表騙了,要是他知道你穩重的面具裡藏的是一顆熱情、善感、多變的心,腦子裡幻想多於理想,一定會被你嚇死了,再也不敢把重要的升學班交給你去上課。」
「少胡說,我可是公認的好老師,你別破壞我的名譽。」
「我是沒上過你的課,不知道你上課的情形,不過,如果由我來選,我是絕不敢選你的課……」
「過分!」
方問菊追著他要打,胡曉俠把雜誌頂在頭上就跑……
「等一下!」
她叫得太大聲了,胡曉俠不由得停下來。
「你,你轉過身去。」
「幹嘛?」
「我想看看你的背影。」
「背影?」
「對。」
胡曉俠狐疑的照辦,納悶的問:「我背後有什麼髒東西嗎?」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差很多呢,方問菊沉默了。阿俠個子不夠高,體型偏向瘦削,甚至可以說是瘦弱型的,怎麼看都跟「強健」兩字扯不上關係。「喂,你看出什麼沒有?」「沒有髒東西啦,只是想比較一下。」
「比較什麼?」
「沒什麼啦!」唉,有些真心話是不便出口。
「你今天很奇怪哦!」
方問菊神秘兮兮的一笑,唬得胡曉俠鬼叫連連:「幹嘛?你又想到什麼「好事」了?喂,我們先說好哦,你的任何主意我一概不採用,……你撒嬌也沒有用。」
原來胡曉俠浸淫裝潢雜誌日久,有時不免想小試身手一番,打算從自己房間開始改變起,這主意立刻獲得方問菊舉雙手贊成。她早就認為阿俠的房間一點格調也沒有,住起來一點也不舒適。
首先,胡曉俠完成設計大樣,把選窗簾、床單的事交給她辦,女人嘛,誰不想要一個充滿浪漫色彩的房間,於是盡揀粉紫藍色調的花布,等做好了拿回來,胡曉俠一看差點暈倒,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如何將那些花布和他們選購的紅白系列的傢俱揉和在一起,還要顯得協調、悅目、不衝突。
「我作夢也沒想到你的色感這麼差,而且,這種花布乍看很美,看久了反而比單色更容易使人厭倦。」
對於他的批評,方問菊很不以為然,因為事情並不難解決嘛,退回紅白傢俱,改換原木色調的籐制傢俱不就好了。
「你知道籐制家具有多貴嗎?」
「又沒有教你全部買籐制的。」
「你選色之前就該先問問我,可是你沒有。」
「你……明明是你自己說可以挑選我喜歡的,現在買都買了,你還?撳l俊□「你真是傲慢的女人,一點都不替人家著想。」
「你最差勁了,出爾反爾!」
「你……傲慢、沒大腦、沒眼睛……」
她大叫:「胡曉俠,你敢再罵我一句看看!」
「我怎麼不敢?你本來就是……」
方問菊抓起花布床單往他臉上砸去,大吼一聲:「再見!」衝出公寓,回台中父母家當她的小姐舒服些。
前車之鑒,不能不防。
胡曉俠說:「嗯,最好你只用腦子幻想,千萬則付諸實行。」
「什麼意思嘛,我都還沒說……」
「我好害怕,不敢聽。」胡曉俠裝模作樣的說。
「胡──曉──俠──」
「好啦,好啦,你說!」卻不甘心的嘀咕著:「天底下就有你這種奇怪的人,表裡不一到了極致。」
「你說什麼?」
「沒有,你快說啦,不然我去洗澡了。」
方問菊考慮要先從那一個說起。
彼此認識的人比較好說吧!她決定了。
「隔壁那個小美人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柔娃吧?!」他自己也不大有把握。
「柔娃?姓什麼?」
「不知道,有一次聽她外婆這麼叫她。」
「柔娃──這名字不錯,我喜歡。」
「為什麼問?」
「你先別管。你知道她讀幾年級了?」
「稚氣末脫,高一吧!?」
「她媽媽呢?」
「就是隔壁左老太太的女兒啊,聽說上面還有一個姊姊,不過是養女。」「這種事你如何知道?」
「我媽跟老太太熟啊,不信你去問媽好了。」
「可是,怎麼沒看見她先生來接她回去?」
「你少呆了,這種情形不是離婚就是分居。」
「真可憐!」
「誰?」
「小美人啊,難怪她會跟一個社會人士談戀愛。」
「啊──」
胡曉俠張口結舌,表情滑稽的看著方問菊。
「小美人有男朋友了?你看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