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胡曉俠真心待她,然而公雞還不如開屏的孔雀來得耀眼,方問菊就忍不住要被吸引過去了,但她又好不甘心,她看得出韓寶玉不是真的對她動了真情,只是……只是為什麼?她也不懂,只有拚命的逃避。
不過,逃得了嗎?每隔一兩天,放學時分走出校門,方問菊看見韓寶玉立在大馬路那邊,確定她已經瞧見他,卻又走了。
如此幾次,泥人也會想:他今天來嗎?又不說話便走了嗎?他這麼做到底為什麼?要我先向他認輸嗎?胡曉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反而有點開心的說:「你最近好像穩定多了,很少再發表一些怪論。」
方問菊想罵他:「你這個大笨蛋,我們還不是老夫老妻,為何已經沒有戀愛的感覺?你怎麼不跟我約會了?」可是她覺得好累,什麼也沒說,甚至有想搬出去的衝動,對即將來臨的婚禮已失去興奮的情緒。
學期快結束時,這天她幫柔娃做一次總複習,幾次想問柔娃她父親的事,但看柔娃沉迷於化學解題,實在開不了口。
從韓家出來走了一小段路,在十字路口等過馬路,突然一隻手從背後搭上來,說:「小姐,坐不坐車?」
方問菊猛然回頭,鬆了口氣。「怎麼是你?」
「你以為是胡曉俠嗎?」韓寶玉諷刺的問。
方問菊搖頭。
「你這副沒精神的樣子,可就不像方問菊啦!」
方問菊聽他說得沒事人樣就有氣。「還不是你……」到底該說什麼呢?「好啦,好像有精神了點,繼續保持啊!」
真正見著他的人,方問菊的神經反倒鬆弛下來,覺得跟他鬥鬥嘴滿有意思的。在他「追」她的那段日子裡,她已對他產生了太多的幻想,不知不覺撤了防。「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等你。」
「為什麼?」
「我發現自己掉入自己殼的陷阱裡了。」
「什麼陷阱?」
「捕獲方問菊的陷阱。」韓寶玉坦白的說。
方問菊無意聽到這樣的話,腦子裡開始幻想:難道他也動了情?「我不懂,什麼陷阱不陷阱的,你這種人一定到處留情。」
「胡說!其實我對女人沒有特別的興趣,更沒耐心去伺候女人的情緒,要不然我太太怎會跟我離婚。」
韓寶玉拉起方問菊的手走列車旁。
「到我公司一趟!」
「做什麼?」方問菊驚問。
韓寶玉揚起眉頭。「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正為情所困,如果你想解脫,只有跟我走,讓我們在沒有人打擾的地方把事情談清楚,我的公司最適合了。老實說,這個遊戲我厭倦了。」
「遊戲?」
韓寶玉點點頭。「捉迷藏遊戲。」
「我才不玩遊戲,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在玩。」
「那你是認真了?」
「不──你不該擾亂了我的心,我要回胡曉俠身邊去!」方問菊別開頭。「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曾讚美你是一個很坦率的人,曾幾何時你變得虛偽了?」「我虛偽?」
「不錯。假使你真的一心一意愛著胡曉俠,我根本擾亂不了你的心,何況我並沒有做出什麼逾矩之事。」
方問菊掙扎一會兒,終於說出:「你實在是具有致命吸引力的男人。」
韓寶玉聞言苦笑。「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女人之所以被我吸引是為了我這張臉,可是我告訴你,這種愛我是不要的,我受夠了!」
「不!」方問菊急忙解釋:「其實,你最吸引我的是你的背影。第一次見面,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你的臉而是你的背影。」
「背影?」韓寶玉瞠目以對。
「對,背影。從那次以後,我走在街上常不自覺地觀察別人的背影,可是沒有一個比得上你。」
「你不是在胡說吧?」
「我說真的。以前不曾有人跟你提起嗎?」
「有人說我走路很好看,但這對一個男人來說實在有點滑稽。」
「你對自己的外表似乎刻意的妄自菲薄。為什麼?別人求都求不來呢!」韓寶玉冷淡的說:「長得好看被一大群人包圍,可是沒人瞭解你的思想,這很寂寞,不如平凡一點,有個人真正瞭解你來得快慰。」
「沒有女人瞭解你嗎?」
「有。」韓寶玉溫柔了。
「誰?你前妻?」方問菊冷不防醋意直往上冒。
「我的母親和我的女兒。」
因何你的前妻沒有被你包括在內?方問菊礙於交情,一時無言以詢。
韓寶玉打開車門。「去不去?」
方問菊喃喃道:「我要同你說什麼呢?」
「你用不著說什麼,女人的魅力不在於她那張嘴。」
方問菊不由自主的任由他推進車。韓寶玉坐於駕駛座,朝她一笑,柔聲說「其實你是很適合羅曼蒂克的女人,你週遭的男人都太忽略你的感受了。」
鐘響十二下,夜深了。
韓寶玉悄然無聲的上樓,起居室的抬燈亮著,他隨手開了,黑色的鋼琴露出醒目的白牙,他順手合上。──這是女兒留給他的訊號,他去叩女兒的門。
「柔娃,我回來了。」沒有聲音。
「乖寶,爸爸回……」
「我不理您,您走開!」柔娃不滿的叫著。
韓寶玉因為約會去了,於心有愧,摸摸鼻子說:「那你睡吧!」退回起居室,選擇背向樓梯間照明燈的沙發椅,舒了口氣重重落坐,將自己藏於陰影中,翹起二郎腿,一時還不想睡,便抽煙解悶。
也許我今天做了一件傻事,他想,不知道將來會有什麼麻煩,只是我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我現在既沒有得意的感覺也沒有後悔的感覺?方問菊是很好很普通的兩棲新女性,照理不該這麼天真,但是她真讓我嚇了一跳,……工作環境單純的原因吧!韓寶玉腦海裡回憶起前妻的美麗與氣質,他已經很少去想她了,可是現在禁不住互相比較這兩個女人,……真是差太多了,她們是不同的兩種人,難以相提並論的。
但他不免要感歎:麗凰啊麗凰,如果你也具備了坦率的個性,我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地步,弄得柔娃也跟著我們不快活。
「爸!」
韓寶玉抬起眼。
柔娃穿著睡衣立在門口,模糊不能看清她臉的同時,韓寶玉第一次發現她的體型多像她的母親,織細中不失圓潤。
「你怎麼還沒睡?」
柔娃不安的說:「我想媽媽,我明天可不可以去媽媽那裡?」
「不行,我們說好的,由你媽來見你。」
柔娃忍了一晚上,聽了這些話,滿眶淚水再也關不住,叫一聲:「可是媽媽不來……」轉身回房,伏案大哭。韓寶玉跟進房,在她後面踱步、歎氣。
「到底怎麼了?你媽沒打電話給你嗎?」
「媽媽……不肯來。」柔娃嗚嗚哭著。
「我真服了她了,絕情到這種地步。」
柔娃叫道:「您不要罵媽媽啦,都是您不好,您為什麼要罵媽媽,她好傷心的哭了,說死也不踏進韓家門。」柔娃由悲轉怒,推著父親。「您出去!您出去!您最壞了,因為您,媽媽再也不愛我了,……」
「柔娃,不要鬧了!」韓寶玉還是順從的走出女兒房間。「媽媽還是很愛你,她只是在說氣話。」他真恨麗凰跟孩子說這些幹什麼。
「我不相信,除非她親口跟我說。」
女兒固執的眼神可真像極了他自己,韓寶玉油然生出對獨生女的鍾愛之情。父女對峙一會兒,韓寶玉認栽了。
「既然這麼想媽媽,就去見她吧!」在柔娃為喜的眨眼動作中,他說:「你去換衣服,我現在就送你去。」
柔娃怕他只是一時的好情緒,趕緊進房換下睡衣,抱起預先準備好的書包和提袋就衝出來,還好,韓寶玉並不是說著玩的,幫她提袋子下樓。
夜間車少,間接拉短了台中與豐原的距離。
韓寶玉專心開車,不知同女兒說什麼好,他的立場很為難,規矩是他立下的,他自己卻第一個守不住,真不知以後要如何來限制柔娃。
柔娃卻誤會他在生氣,歉然說:「爸,您如果不高興的話,那就不要去好了,我很愛媽媽,但我更愛爸爸。」
韓寶玉一顆心舒坦多了。「為什麼?」
「我……常常不知道媽媽在想什麼,她有時候陷於一種冥思的狀態便不理我,我不懂,媽媽為什麼會這樣?爸,您知道嗎?」
韓寶玉心裡明白,卻只能說:「我也不懂,我想她也不打算讓人懂。不過,你是她生的,我可以確定她最關心的還是你。」
「那當然。」柔娃開心的說。
好幾個禮拜沒見母親的面,她有點迫不及待了。
「龍祥公寓」前停車,韓寶玉陪柔娃上樓,直至左麗凰來開門,瞧是柔娃,差點哭出來的和她抱成一團,韓寶玉知道用什麼力量皆無法拆散她們,慶幸自己做對了。「你多住幾天,等我去學校接你放學,就表示你假期滿了,OK?」
柔娃直點頭,看著父親走遠。「爸爸──爸爸──」激動的衝過去抱住父親,衷心感激地說:「謝謝!謝謝!您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沒有人能代替您。」韓寶玉反手抱住她,覺得為她所做的一切在她的告白聲中都不枉幾番辛苦了。下樓來,身邊少了個人,一時有幾分茫然,抬頭見陽台上已無她們蹤影,深深感觸──柔娃沒有媽媽而感覺寂寞,而我,又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