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想起「蟾宮曲」中的名句:「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長相思,摧心肝!
情繭如聚,愛濤如怒,一經撩撥,便像火山口的熔漿那樣往上湧冒,一發不可收拾。
卓允笙恨不能現在就能見到她,親手摸摸她的臉,把她捉回台北來。記得她說:「台北的黃昏好醜!」當時他那放在心上,入夜的台北是歡愛的殿堂,一次次的邂逅、一出出的艷遇、一段段的離合,他出入上流社會,志得意滿,壓根兒不愁寂寞。
但是現在,他疲乏了,開始同情並可憐自己沒有真正的戀愛過,不曾享受一次「兩心相悅」的極樂。
躺在手掌心的她,才不過纖纖二寸大小,但在允笙心裡卻比任何一個清秀的、海派的、妖艷的過往女友都來得份量重,變成快樂的負擔。
「這就叫愛情嗎?」允笙面露苦笑。
但也實在怕了她的冷淡和拒絕。那女子的情愛,像是淡淡的月,淡淡的雲,淡淡的風,淡淡情懷,淡淡愁,不由得他心生彷徨,意也踟躕。
在別的女人眼睛裡,他很重要,很有魅力,加上他身份地位高,該大方的時候絕不小氣,向來由女人寵著他,何曾低聲下氣去求一個女人青睞?這金盼盼的眼睛真是水中的墨晶石,中看不中用?
忽聞門外有人敲門。
「進來。」允笙把相片收進皮夾裡。
周沐蕾儀態萬千的走近,拿著行事歷報告:「副總,中午你有一個餐會,是不是我陪你去?」
上月人事異動,卓允笙已被提升為副總裁。
「我不去了。」
卓允笙站起身,走到玻璃牆前,望著底下一輛一輛如火柴盒般的車子緩緩地蠕動,孫法恭的一句話突然閃進腦裡──高處不勝寒。
是啊!如果有個真心相愛的女人陪伴他、愛惜他、呵護他,高山也可以暖如春。
周沐蕾提醒:「副總,這是你和高小姐早一個月約好的。」
「十個高小姐也沒有她一半可愛。」
「卓先生?」周沐蕾心慌的問。他又有新目標了?
卓允笙頭也不回的說:「周小姐,把重要的約會全安排在這個月裡,其餘的全部推掉。
我要放一個長假,這個月做不完的等我回來再說。」
「為什麼呢?總裁那邊──」
「我去辦正事,父親一定樂見其成。」
周沐蕾無話,告退前還是問了一句:「可不可以告訴我是什麼正事?」
卓允笙一頓。「我要結婚。」
「啊──那位幸運者是誰呢?」
卓允笙轉身目注她。「你別說出去。她還沒有答應我的求婚,甚至還沒有點頭做我的女友。」
「這──太玄了。」
「一點也不,只不過你不瞭解罷了。」
卓允笙擺個手勢,周沐蕾退出去,一顆心彷彿吊了塊石頭,直往下沉,希望的泡泡吹了吹了。
中午在公司的餐廳用飯,幾幾乎食不下嚥。周沐蕾不斷自問:那個女人是誰呢?誰有這麼大的魅力?
卓副總的活動行程,沐蕾自信掌握得很好,可是會交由她安排的約會,自然稱不上私密性,也就沒有私情可言,真正和允笙夜遊歡樂的女郎,允笙是不會給她知道,頂多說一句:「明晚?不行,我另外有事。」她便知道意思了。
然而這種暗示性的話,沐蕾是愈來愈難聽到了,有一陣子還偷偷高興他是準備收心了,於是發出愛的電波,允笙竟像個木頭人般恍若未覺,竟還在分公司經理和女秘書的戀情曝光一事,發表高見:「藉工作之便和女性下屬發生關係,我們姓卓的可不會這麼沒出息,尤其跟女秘書──哼,浪漫過頭了吧!」嚇得沐蕾不敢再有過火的舉動。
萬萬料不到,卓允笙已心有所屬。
周沐蕾推開餐盤,心煩的離開餐龐,步向三樓展示室,發現允笙也在裡面,一個人默默觀賞散發出淡淡幽香的十二生肖玩偶。
「副總,您對這有興趣?」
「也不,只是想,這是怎樣一個巧手的人。」
「聽說巧手的人心也靈慧,也不知是真是假?」
卓允笙回頭向她一笑。
「是真的,心不靈也做不出如此神秀的玩偶。別看它只是小小一個玩偶,不過巴掌大,但不知費了她多少心血。」
「副總車上不也吊著一個,好像是小丑,是不是女孩子送的?」
但見允笙臉上洋溢溫暖的笑容,不作答覆。
「副總!」孫法恭在背後喊:「你找我?」
卓允笙點個頭:「我們一起用餐,如阿?」
***
和孫法恭並肩走出大樓,到常去的餐館坐坐。
點過菜後,孫法恭詢問:「有什麼事嗎?」
允笙輕咳一聲。「我也不拐彎抹角。盼盼最近好嗎?」
「應該不錯。」
「你也不十分瞭解?」
「我同她好久沒見面,問過舍妹,說盼盼精神上是恢復了,心裡怎麼想就難說了。」
「你想,她還會懷念那個……」他竟也會有點不好啟齒。
孫法恭世故的說:「盼盼是不大記恨,原諒是可能,但要說對那些人感情不變,除非她是情聖,否則易說難做。」
允笙沉吟:「她不是情聖,只是未經險惡,難免容易上當。」
「是啊!盼盼還算理智,這次受了教訓,直說再也不接近太有錢的人了。」
「什麼?」
「沒什麼,她怕再上了有錢人的當。」
孫法恭靜靜的說,偶爾停下來吃一口食物,似乎這些事都與他無關。
允笙狠狠盯了他一眼。這老狐狸說了等於沒說,一點也沒透露盼盼最近的消息。允笙也不再追問,擺明只是閒話家常罷了。
步行回公司,分手前,允笙問一句:「我看你是不大樂見我去接近盼盼?」
「對,誰要再戲弄盼盼的感情,我會同他拚命。」孫法恭正氣凜然。「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非常不喜歡,沒有總裁硬湊和,盼盼不致遇上姓秦的,遭受可怕的打擊。她像是我的女兒,我相信她不愁沒人愛,如果你沒有準備將心交出去,請你千萬別接近她。」說完走向自己的辦公室,瘦小背影卻顯壯大起來。
允笙喃喃說:「我會記住你的話。而且你也提醒了我,我必須捷足先登搶在別的男人之前,先走進盼盼的心,否則我將永遠失去她。」
第九章
放下參考書,盼盼走到廚房倒杯開水,才喝一口,突然地像是鬼上身,顧不得手上的玻璃杯,就這麼趕向門口打開門。以致往後有半個月的時間,她老是反問自己:為什麼我會心血來潮跑去開這個門?當時我並沒有聽見門鈴響呀!
是卓允笙。
白色的長袖襯衫捲到肘上,深藍色長褲,夾克外套拿在手上。很簡單舒爽的打扮,顯出良好的教養。
他笑出一口白牙。「我正要接鈴,你就開了門,有事出去嗎?」望向她手中的水林,咧開嘴來。「我正口渴,就有水喝,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接過來不由分說的一飲而盡。
「唉呀!」
盼盼輕呼,那是我喝過的,可是看他喉頭滾動,似乎真渴了,終於把話嚥回去,但實在不好意思,忙請他入內。
「真是稀客,請隨便坐。」
把水林拿回廚房,又找出兩個紅蘋果和削皮刀,走回客廳但見卓允笙四下走動,沒幾步便走回原點,笑了起來。
「我家很小,一目瞭然,你在看什麼呢?」
「小世界可以有大無限。」允笙坐下,拉過一個墊子細看。「是你的手藝,我已經能夠分辨了。」將它放在背後,舒服的倚靠。「我一直很好奇,是怎樣的好環境才能教養出淡泊名利的美麗女孩。」
盼盼低首淺笑,靈巧地將蘋果皮削成一長條,乾淨俐落,送到允笙面前。
「好漂亮!」允笙一口咬下。「要一位美女不自恃容貌,還能不嫌貧愛富,簡直比尋找金礦更難。你能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嗎?」
「你誇得我臉紅了。理由很簡單,因為我自知無過人的才能,也從來不曾有人將我捧上天,還能不老實安分嗎?如果你們男人都以為女孩貌美就會很驕傲,只怕都是你們男人縱容出來的,怪誰呀?」盼盼輕嚼香脆的蘋果,又說:「你不能想淡泊名利的事,要不然會導致許多人失業。」
允笙滿足地欣賞她小嘴微動的可愛模樣,聲音又是那麼嬌柔悅耳,過肩的秀髮梳成公主頭,露出白玉般的光潔額頭,映襯一張鵝蛋臉完美極了。
這次來之前,他已決定將過往的種種全部拋開,以新生的心情好好認真地愛一次,不管盼盼說什麼,他都不會同她爭。
盼盼並非無知無覺,允笙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她有幾分明白,也有幾分不明白。
以前也曾深深感受到他的情意,但那時心繫雨晨,又不時氣他老愛使壞,有事沒事冒出一句兩句露骨的言語,逗她臉紅,即使有感激之心,也是一轉身就忘卻了。現今,他一副老實的樣兒,倒教她有點兒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