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卻聽見他的聲音。「我要回去了!」低緩而深沈,悲而不傷,像撥弄著大提琴弦所發出來的低鳴。
她怔了一下。「回去哪裡?」他不就住她家隔壁嗎?
他的手臂更用力地摟緊她,恨不得把她的身體融為他軀體的一部分。
「我要回『聖族之星』了!」他的氣息和聲音隨著夜風飄進了她的耳廓內,酥酥癢癢的。
是啊,她忘了他住在聖族之星……
沒來由的,她的心微微刺痛,但天真的她還以為是被他抱得太緊了。「我的身體好像快被你抱扁了耶!」
他立刻鬆開手,令她頓失依靠,心彷彿像是失落了什麼般,惶然無依的情緒,湧上她心頭。
「妳怎麼不早說!」怎能怪她呢,是他力氣太大了,但他實在捨不得離開她。
被他抱在懷裡,有一種被保護住的安全感,她很喜歡,咦?自己到底是喜歡他的人抑或他的擁抱?大概都有吧!
「會再回來嗎?」
他的眼睛好像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上幾倍,直直地注視著她,那樣的目光與凝望,讓人覺得有一種永恆的感覺。
「不一定!」如果戰勝了,他會回來看她那張快樂的臉龐,是如何在地球上綻放迷人的笑容,萬一戰敗了……他不願去想。
留下來不要走!
她不敢說出口,太重了,她無力負荷。
「你不是說專程來和我談戀愛的嗎?」這種說法比較含蓄。「現在卻連戀字都還沒沾到邊就要走,很吃虧的哦,像我這麼蕙質蘭心、秀外慧中的女生不多哦!」用戲謔的語氣留他,比較不尷尬。
他苦笑不語,目光仍離不開她,是在把握時間,多看她幾眼。
她不死心,再出招留他。「你不是說我是聖女,要帶我回聖族之星傳宗接代的嗎?」一說出口,才發現這句話更重了,連人帶身都要奉送出去,像夜市裡的攤販,廉價大拍賣。
「我是跟妳開玩笑的。」他全身顫抖,肌肉緊繃,克制所有的心力,才能將那八個字平平靜靜地講完。
要他故意裝著不在乎她的樣子,很難做到。
天知道,他有多想帶她一起回去,可是聖族之星即將陷入一場混戰,他不願見她被捲入。
他在開玩笑的?這個人什麼意思嘛,當初一見到她,就擺明了要追求她,現在她真心誠意想接受他了,卻遭一記回馬槍,說什麼開玩笑的,誰在跟他開玩笑呀,很好笑嗎?
她整個人跌坐在陽台上,好像支撐身體的力量突然遭人抽走了。
「妳剛才不是有話要告訴我?」混沌的情緒彷彿又回到了最初。
「那已經不重要了。」她的心像被丟入冷凍室,連聲音都結冰了。
此刻的她,才瞭解自己原來那麼、那麼的在乎聖王,才會被他一句話,打成了重傷。
聖王則揪著心望著她,離別的愁緒席捲而來,重重地壓住他的咽喉,說不出話來。
第十章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未再交談一語。
月色漸濃,夜涼如水,四週一片靜謐,靜得連彼此的心跳都可聽到似的。
玫瑰很少這麼安靜的,除非是真的傷心難過。
她不說話,倒令聖王覺得不適,想法子逗她。
「會想我嗎?」他也蹲下來,兩人又對望著。
驀然間,竟覺得他有點殘忍,莫名地飛來沾惹她如花蜜的少女心,在擾亂了她的生活秩序後,拍拍屁股就說要離開了,好過分呀,可是她又不忍心再責罵他,因為愛意已悄然滋生了。
她沒說話,只是用力點頭。
「想我的時候,就看看那顆星。」他又指一回,怕她會忘了它的位置似的,不厭其煩地一再提醒。
她好難過,卻哭不出來,心裡有股比痛還痛的感覺,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壞心情,像身體被綁在一塊石頭上,一起沈落大海,可是沒有帶氧氣筒,缺氧,呼不出聲來。
「什麼時候走?」如果事先知道他那麼快就要回家鄉,她絕不會浪費那麼多的時間跟他吵架鬥氣。
「今晚和妳道別後就走。」
那麼她今晚就不睡了,陪他到天亮,把握最後的相處時光。
「那我可得好好為你餞別一下。」她強打起精神,假裝毫不傷心難過,精神百倍似地竄跳起來。「你在這兒等我,我下樓去拿酒,今晚我們不醉不歸!呀荷──」醉了,應該比較沒知覺吧,沒知覺,心是不是就不會痛了呢?
她快速地拿了幾瓶父親的陳年老酒上來,那些酒精成分加起來,應該夠他們兩人醉上幾天幾夜了吧!
兩支高腳杯,斟得滿滿的,剛好達到表面張力的效果,沒有溢出杯沿。
兩人舉杯。「來,乾杯!」
琥珀色的汁液,像毒藥穿腸過,她現在才明白什麼叫做「借酒澆愁」,就怕是舉杯澆愁,愁更愁啊!
乾杯吧,聖王!
愁酒,一仰而盡,玫瑰的心裡低喃著。「聖王啊,你雖然像一陣風似地旋掃過我的人生,狂猛威厲地將我的人生刮得七零八落、四分五裂,不過,我還是喜歡你的,一開始就喜歡你了。」
汁液一下喉,酒精分子隨著血液的運行,迷麻了她的神經,心思像迎風飄飛的蒲公英,散散地浮在空中,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臂彎著落。
哈,突然覺得自己今晚好文藝哦,也好感傷!
而聖王則默默地一杯接著一杯,不停地灌著,彷彿他的喉嚨是塊乾涸已久的土地,等待酒汁的灌溉。
猛酒易醉,醉了最好,最好醉得不省人事,不知離別將至。
當他醉態醺然地舉高酒杯,欲和她一飲而盡時,玫瑰好奇地問道:「咦?你怎麼好像也有滿腹愁腸啊!哈……」真是同時斷腸人,在天涯!
他故意裝作沒聽見地拿起酒,倏地入喉,不讓她看見他的哀傷。
聖女,妳也有愁嗎?雖然酒精成分轟炸他全身的細胞,然而此刻的心智卻比任何時候還要來得清明透淨。
玫瑰醉眼迷茫地看著聖王腳步不穩地走來走去,忽而仰天長笑,忽而大叫她的名字,錯亂的雙腳,有時也會互撞相絆,跌倒在地,此時的他,好可愛,少了平時的冷酷,多了一點人味,好讓人喜歡啊!
她忍不住想問他。「喂,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她想聽他親口說。
他又一杯下喉,儘是搖頭,唇微微在笑,心隱隱在痛,嘴巴還是不願鬆口。
不願說愛她,是不忍見她受苦。
她的臉湊近他,威脅似地逼問著。「不說就表示沒有嘍!」
聖王仍是不說話,他的嘴巴像被縫了起來,只是一徑地喝酒,刻意避開她的追問。
「好傢伙,原來你打一開始就在耍著我玩,看我怎麼修理你。」她丟掉手中的杯子,又叫又鬧地往他胸前捶打。
她的拳頭像蜻蜓點水似地落在他身上,不痛反而奇癢無比,惹他笑得在地上打滾,她仍不放過他,不知何時,兩人的身體竟貼在一起,四片唇再也分不開了。
許是酒精瓦解了彼此的心防,卸下理性的裝甲,讓情愛回歸情愛,不須偽裝,也不再強忍,因為時間不多,只剩今晚了。
一陣繾綣之後,兩人格外安靜,月光映照著尷尬。
杯子摔破了,她索性拿起酒瓶往嘴唇靠,那兩片才剛被他滋潤過的唇,仍余留著些許情愛的溫熱。
「來,祝你一帆風順!」什麼一帆風順,又不是要搭船,她暗罵著自己,平時伶俐的舌嘴,竟在這節骨眼上變鈍了。
但是除了說些白癡話外,又能希冀她講出什麼大道理來呢?他就要走了,不是嗎?不管她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了。
怎麼還不醉呢?詫異於自己的酒量竟如此高超,千杯不醉似的,也許酒逢知己吧,而且還是紅粉知己。
平靜的表情下,各自藏著狂亂的心緒。兩人背對著背,深怕一個不留情,被對方看出真心真意來了。
還是玫瑰聰明多一些,她想到了裝醉,醉了的人就可以講些醉話,不是嗎?
她輕撫著發暈發燙的臉頰。「我不行了……」
咚地一聲,倒地,躺成一個大字,忘了氣質。
他急忙地抱起她,攬進自己溫暖的懷裡,酒氣吐在她臉上,熱呼呼的,像一陣醉人的熏風,和雜著他身上傳來的特殊氣味。
故意在他懷裡無意識地蠕動著身體,這樣的肌膚之親,本應是愉悅的,卻因分別在即,而徒增傷感。
她嘴裡喃念著。「聖……王……別……走……」現實裡說不出來的話,只好藉由醉言說出,不是酒後吐真言嗎?但願他聽得出來。
那片刻裡,她幾乎聽不到他的心跳聲,以為他怎麼了,嚇得差點睜開眼來。
他的眼,認真而專注地閱讀她的睡姿,她精巧細緻的五官,隨後,又用唇閱讀一次。
「別……走……」綿綿續續的囈語,是她最後的武器了,她多想直接了當地對他說:「聖王,為我留下來吧!」
可是,他還是沒聽見她的吶喊,除了更用力地抱緊她之外,好似沒有能力回報她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