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考快到了,最近我恐怕不能常來看你。」隨著聯考的逼近,兩人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每回到夏霖的住處也總是來去匆匆,而他為了等待她不定期地出現,把握每一分每一秒的相聚,連學校也少去了,幾乎足不出戶,專心在家裡等她。
他老愛摸她的發,像個老爺爺疼小孫女似的。「沒關係。」
她忙著補充說明:「等我考上了大學,就可以心無旁鶩地常陪你了。」就是說他們的愛情需要一點耐性和時間的等待。
他還是那句話。「沒關係。」
有時,她會頂生氣他那麼不意的態度,好像見不見她的面都無所謂似的。
兩人一邊吃著已經涼掉了的泡麵,一邊聽著電台主持人回答聽眾的來信,那些來信大都是誰誰誰要點歌給誰誰誰,而那往往都是情侶間的互訴衷曲。
她聽著,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說要為我寫一首歌的?!」
「有嗎?」他偏過頭去瞅著她,還帶著滿臉的疑惑。
這個人怎麼這樣子?自己說過的話又不認帳了。
「就是你父親——」想起了他們一同走過大半個城市的那一晚,也是他失去至親的那一晚,「你父親去世那一晚啊!」她想提醒他,又怕連失怙之惱也一井被提醒了。
他輕哦一聲,像懂了,也像在敷衍她。
他的臉上沒有太慎重的表情,也沒再多說什麼,分明是在敷衍她嘛!
「那一晚你走著走著,就突然說『為你寫首歌吧』,記不記得?!」
他的神情起了變化,變得肅穆些,「當然記得。」地點起一根煙,夾在指間,燃了一大半後,才吸了一口。
啁,他總算想起來了。她收拾著碗筷,等待他的下一句。
「那首歌已經寫好了。」
「真的?!在哪兒?」她迫不及待想看,那首歌是情歌吧,歌裡是否有對她的愛呢?
「我把它燒了,」他說得那麼平和,好像那是那首歌唯一的命運。
「為什麼?」有時候她真的不懂他的行事作風。
他又吸口煙。「我用那首歌陪伴我父親。」
路小築的腦袋轟地一聲散開來,零零落落的情緒撿拾。
原來那晚他說「為你寫首歌吧」,那個「你」指的是他的父親!那個他在人世問唯一的至親,是她無法取代的,的確值得為他寫首歌,而自己認識夏霖才多久的光景,還不夠格呢。
她的心裡有一番苦楚,不被人接納的失落感。
「那你什麼時候為我寫一首歌?」有點負氣地質問。
他沒回答,手指間的煙幾乎要燒到他的手了。
她真的還不夠格嗎?不值得他為她譜曲撰詞?
既然如此,她就該知難而退了,別再強人所難。
「當我沒說過吧!」她自找台階下,覺得兩人之間有一條大鴻溝跨不過去、對愛情她要學習不去要求大多,才不會有大多的感傷。
這些日子來,她逐漸習慣夏霖的風格了,他總是在緊要開頭表現得不痛不癢,也從不給任何的承諾,所以她一直就想弄清楚一件事。
「夏霖,你愛我嗎?這是只是怕寂寞?」她不想只是一個影子愛人。
他又選擇沉默了,不回答就是他的回答,他總是這樣對她,在她最熱的時候,他卻像在北極一般寒冷。
愛人這麼難嗎?還是自己太年輕了,不懂愛情?
其實,她還真怕聽了他的答案。
日子一天天流逝著,那一次的「冷戰」,無形中像引爆了什麼,之後,他們開始做些瘋狂的事,唯恐來不及似的。
他去買了一輛中古機車,每天到學校接她放學,她坐在車後,緊緊地抱著夏霖越來越清瘦的腰,手一碰都是骨頭,她的心更疼了。
機車沒命地飛馳著,像要帶領兩人奔向天涯海角。她的臉頰貼靠著他的背脊,晚風掠過,涼颼颼的,是鹹鹹的淚水。她不知他要載她去哪兒?去哪兒都好,只要那地方有他。
第六章
終於考完了大學聯考。
等待放榜的日子好難捱啊,想到三年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重擔,一下子全部被釋放了,還挺不習慣的,而且不知是好還是壞?心裡的彷徨更使得人的情緒沒半點滋味,幸好有夏霖陪著她,度過這一段漫長的等待。
那一陣子,她幾乎每天往夏霖家裡跑,兩人天天膩在一起也不嫌煩的。她最喜歡賴在夏霖的懷裡,睡午覺或是隨意地談天說地,巴拉巴拉地聊著平時的家常瑣事,像新婚的小倆口。
躺在他的胸膛裡,擘畫著未來的藍圖,叨叨絮絮地訴說著兩人的未來要如何共度,講了半天,夏霖都沒答腔,大概又睡著了,她也習慣用聲音幫他催眠,不會像剛開始那樣介意了。
看著他的睡容,極不安穩,時而眉頭深鎖,時而眼皮跳動,像受了驚嚇的嬰兒,無法熟眠。
究竟是什麼樣的恐懼盤結在他的內心深處,讓他睡不成眠呢?心疼地撫慰著他的額。「夏霖,別怕,我在這兒陪著你,安心睡吧!」
想起有一回,他父親去世沒多久,那時兩人還不甚熟捻,懷著一顆不知是愛抑是同情的心去探視他,那具原就清瘦的身軀經歷父喪之後,只剩皮包骨了。原是要去安慰他的,見了卻心疼得說不出話來,喉頭有股氣哽住,並開了口就成泣。夏霖蜷窩在沙發上,空蕩蕩的屋子裡就她一個人,一臉的睡意卻成不了眠,掙扎在睡與醒之間,很是痛苦的模樣。以為是自己擾了他的眠,便難過地借口要離去,他卻拉住她,不自覺地露出盼求的眼神。「你可不可以等我睡著後再走?!」她的眼淚幾要被逼出,咬住牙關硬吞回去,無法言語,只能輕輕而應。「嗯。」現在她好像又看到當時那張不安的睡容,不知又發生什麼事教他恐懼而不敢獨處?
屋裡沉寂得恍如天上人間,無爭無吵,只有她和夏霖的呼吸聲,交錯呼應,有時見他睡得太熟了,恍如死去,她無由地害怕起來,總要去探一下他的鼻息確定仍在呼吸,她才安心。
「下週六,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被夏霖的聲音嚇了一跳,他不是睡著了嗎?
算算下週六剛好是放榜的日子,如果沒考上就來找他大哭一場,尋求安慰。
「當然可以,」他會特別提這大,顯然那是個特別的日子吧,她看看他,不必開口問,他就已明白了,兩人的默契就是這樣心有靈犀。
「我想提前和你慶祝生日。」
「好啊!」這是她第一次參與夏霖生命裡的生日,以後還有無數次呢,她要記住夏霖的生日才行。「可是……哪有人提前慶祝生日的?」她一再堅持要在真正生日當人才買蛋糕,否則不吉利。
「我怕會來不及。」夏霖的表情很陰鬱,教她不得不讓步。
「好吧,這次就依你的,以後的生日可不行了哦!」
路小築心裡還是掛念著放榜的事,很快就忘了夏霖臉上那一抹不尋常的陰鬱,一邊舉高手去摸他下巴的鬍渣渣,一邊繼續說著。「如果能考上和你同一所大學,能就每天看到你。若你每天看到我會不會看得好煩呢?」
他十分專注地看著她,一眉一眼仔細地瞧著,輕柔的手指亦隨之描繪著她的五官,像在呵護著最心愛的寶貝。
「那你呢?每天看我會不會煩?」他的聲音有點無力,氣若游絲,她不喜歡這樣病態的他,很不健康,教人擔心,等她上了大學,一定要大大拉著他去運動或是曬曬太陽也好。
她心疼地撫著那消瘦凹陷的臉頰,嘴裡故意逗鬧著說:「會啊,會覺得好無聊的,誰教你那麼難玩,」兩片小嘴唇嘟得高高的,煞為委屈惹人憐愛的模樣,想瞧瞧夏霖會不會緊張。
老半天的,夏霖卻一直沒出聲,後來才迸出句。「那我就放心了。」
她聽得焦急萬分,一抬眼,看到一雙黑海般不見底的眸子,漾著水氣,她幾首以為夏霖在哭。
「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她焦慮地竄起來抱住他,緊緊地抱住,怕他跑了似的。
夏霖沒再多說,伸出手來撥開擋住她臉龐的髮絲,一雙眼緊緊地凝視著她。「我想吻你。」那一吻極強烈,具毀滅性的,天崩地裂,好像一切就要在下一秒鐘幻絕了,幾乎令人窒息。
她惴惴難安,覺得他心裡有事,卻不願說予她知道。
一陣狂亂擁吻之後,他才不捨地放開她。
「怎麼了?」問了也是白問,但是不問,她的心裡又很不安。
他突然打開電視機,像個沒專人似地盯著螢光幕,她則緊看著他不放。
良久,他才又吐出一句話。「我知道你會堅強的。」點支煙,又說出一句更荒謬的話。「難過的時候去找候亞農。」
她瞇起眼睛,完全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有時候,她也會跟夏霖賭氣,像現在這樣,就很令她抓狂。
那一天,有點不歡而散,她失魂落魄地遊蕩在街頭,在爸媽焦急著找不到女兒正要去警察局報案時,她才回到家,腳走得發麻,但不痛,痛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