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賴在床上。「我們每天都會吃的啊!」
「侯敏的字怎麼龍飛鳳舞的不像女孩子,」說著又問了女兒一回,「這紙條還要不要?不要的話,媽就扔到垃圾筒了。」
「什麼紙條?丟了,丟了!」她嫌媽媽吵的,抓了棉被兜頭一蓋。
母親順手就要把紙條給扔了時,她霍地掀開棉被,臉色大驚地叫著:「紙條在哪兒?」翻身下床,立即衝到垃圾筒旁,朝裡找去。
「紙條在哪兒?」她想起來了,那紙條是夏霖昨天早上塞給她的。
母親揮揮手,那張佈滿縐摺的紙條被夾在指縫間搖擺。「在這兒呢,我還沒丟掉啦!」
她衝過去奪米看,兩眼惶惶然地盯著因縐痕而扭曲的字跡。「放學後補請你吃杏仁露,公車站牌見。」
那幾個字像炸彈似地炸醒了她的記憶。「難怪昨晚他會現在公車站牌,原來-哎呀!」
她心理不住地內疚起來,想到昨天自己和侯亞農在戲院裡看電影時,有個人正在某處苦苦地等著她,巴望著一班一班的公車過去,卻始終不見等待的人出現,那一分一秒的守候,化成了滿地的煙蒂——
然而,見面時,他卻什麼也沒說。
是注定要欠他的嗎?
才一天的時間,路小築卻覺得自己像經歷了一世的起伏。
這樣的心情,她不懂,真的不懂。
☆ ☆ ☆
隨後的幾天裡,路小築假借各種名義央求猴子帶她去T大的熱音社,就是希望能當面和夏霖說清楚關於紙條的事,偏偏一直不見他的人影,他總是這樣,來無影去無蹤。
而自從那天和侯亞農去看電影發生那些令她措手不及的「接觸」之後,心理對侯亞農的感覺起了些微變化,也許是自己還太年輕,把愛情想像得太浪漫了,一旦近距離產生接觸,反而失去了遠觀時的美感,這樣的落差,使她一時不能適應,所以盡可能地避著候亞農。
然而每回她去熱音社,候亞農總以為她是去找他的,有一回還當著大家的面前毫不避諱地約她看電影,結果引來豆子等人一陣嘩然。「哦——戀愛喔!」
她脹紅著臉,但不再是因為嬌羞而赧紅,而是心理急慮,不知該如何加以解釋才不會傷人。
Kevin也耍賴地說;「人家也想去看電影耶!」
猴子賞他一拳。「你去當什麼電燈泡?」
侯亞農見路小築有些猶豫,於是便將兩人的約會改為團體行動。「大家一起去吧!我請客!」這樣她總不好推辭了吧。
「哇!賺到了!」豆子他們可樂了,路小築心裡則意興闌珊。
大夥兒正要出T大校門時,一個白色的身影飄了進來,她遠遠就看見了,是夏霖,她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夏霖,一起去看電影,我老哥請客,」猴子回頭看看她,笑笑地說:「沾小築的光。」
她希望夏霖能答應同去,但是夏霖竟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就說:「沒興趣!」轉身離去。
猴子當場楞住,她也是。而且心裡忍不吃生他的氣,這個人真不懂得社交,連應酬話也不會說。
猴子憂心忡忡地說:「夏霖越來越孤僻了。」看著他瘦長的背影,語氣有點心疼。
她何嘗沒有同感,心理有話想跟他說明,卻苦無機會,為何在人前,他總是那般低調呢?尤其是和她的往來——是礙於候亞農嗎?這是他根本就沒把她當一回事,所以沒必要拿出來公開討論,如果真是如此,她也不須將歉疚放在心上了,反正人家不稀罕。
那些男生們等不及要去趕電影,七嘴八舌地催著。「走啦、走啦!」
「那我們走吧!」候亞農不知何時又拉著她的手了。
她被催促地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尋找著,遠遠地好像有個白色的身影,屹立不動。
有人在注視著她嗎?她不敢確定,太遠了,也許是,也許不是,也許是她太敏感了。
第四章
第一次複習考將至,路小築努力地要把那些課本讀到滾瓜爛熟,雖然她的瓜不會滾不夠熟,但仍恪盡了一個高三生應盡的義務,唯一的休息時間,就是每天吃完晚飯,利用胃在消化食物的時間,看一下電視新聞,那是爸爸規定的,他說,身為一個知識份子要關心家事、國事和天下事,不能躲在象牙塔裡自我膨脹。
事事關心的時間一過,她就得乖乖地坐回書桌前,把高一、高二的書本及參考書全部搬出來,才發現自己雖沒有學富五車,但這些堆起來也有幾樓高的壯觀,攤開一看,哇,每冊都還跟新的一樣,那一頁一頁的紙張摸來可真是光滑順手,然而翻起來雖輕鬆,讀起來卻很累人啊!
而她自從經過那次和侯亞農在電影院小巷裡的「激情」演出,著實令她徬惶了很多時日,也發現了一件事實,原來愛情並非如她所想像的那般形而上,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心似乎還沒做好準備,所以好久一陣於她都沒再去熱音杜鬼混。
就這麼摒棄所有的玩樂及擾人的塵事,集中火力地挑戰功名,直到複習考前一晚,當她念到三更燈火五更天時,電話鈴聲催命似地響徹屋內。「這麼晚了,誰啊?」快速地接起電話,以免吵了父母的睡眠。
「你可以出來一下嗎?」是夏霖,那低沉而略顯憂鬱的聲音,在午夜聽來,格外幽微而冷清,像個孤獨的旅人。
那樣的聲音,教人無法拒絕。「嗯。」她掛了電話,立即丟下書本,走出去。
「小築啊,是誰打來的電話?」經過父母房間時,傳來媽媽的聲音,約莫是聽到她的腳步聲了。
「是猴子啦!」這樣的說話,幾乎是不經大腦的就脫口而出,嚇了自己一跳。
開了門,只見夏霖瘦削的身影背對著她家的大門,雙手插在褲袋裡,夜風拂來,將那一身白色衣褲吹得鼓鼓的,脹滿了夜風,更顯得肢體的清瘦。
路小築站在他身後,靜靜地看著,她忽然對他心疼起來,她沒有出聲喊他,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不明白他為何在這個時候想見她?也許等他自己開口說明比較好一點。
大概是感覺到背後有人在看著他;夏霖的肩縮了一下,又好像會冷似的。她不是很確定,總之,他轉過身來了,定定地著著她,彷彿自己正以一種看不見的形式傳輸熱力給他。
「那晚,我不是故意要讓你在公車站久等的,因為-」路小築不禁為了多日前的事,開口道歉。
「無所謂。」他雲淡風輕地化解了她積鬱多日的歉疚。
短暫的對話後,兩人又陷入了陣沉默。
性格這樣冷的人,她不曾接觸過,更不知該如何炒熱他,便也學他將兩隻手放進口袋裡,裝悠哉。
兩個人定在那兒,跟街燈比直挺,大概有點傻氣吧。
「陪我走一走。」他的聲音很篤定,完全早就猜出她不會加以拒絕。
走過公車站牌時,她才又開口。「我隔天才發現你的紙條。」語氣仍帶點心虛與歉意。
「能這樣看著夜空,和星星對話,真是幸福。」他竟說著不相干的話,她一時有點生氣,以為他不接受自己的道歉。
恨恨地往回定了幾步,又停下腳來,不平地轉身一望,那個人毫不察覺她的離去,仍是專心地仰頭望天。
氣的人只有她,夏霖根本一派情閒,啥事都不放在心上,洱氣下去就顯得自己小鼻子小眼睛了。
於是又兜回去夏霖身旁,也跟著抬起頭來,欣賞夜空,星羅棋布,繽紛多彩,煞為熱鬧。
想著,每天庸庸碌碌地忙著考試、忙著上學,馬不停蹄地轉著,似乎很久很久沒有停下來,好好看一看頭頂上的天空了,如果不是他的提醒,今晚她也不會有如此難得的閒情雅興。
欣賞過幸福的夜空後,兩人繼續走在深夜裡靜寂的街道上,繞過這個城市裡著名的綠色大道,可惜因為夜色,看不見那一片活潑的綠意盎然。
「寫一首歌給你吧!」
在靜默很久之後,他突然來那麼一句,教她不知如何接招。
從小到大,她收過各式各樣的禮物,可以吃的,可以玩的,可以用的,但從沒有人說要寫一首歌送給她,那麼貴重,卻被他說得如此平常。
「真的嗎?」她眨著訝異而驚喜的眼睛看著夏霖。
他逕自往前走去,好像沒聽見她的問話,有時她真無法容忍他這樣的輕忽態度,她的心情指數從沸點陡降到冰點。
陪他穿過昔日繁華的老舊社區時,他黯然地駐足許久,好像來看一位老朋友,卻發現老友已不在了,那樣的失望和落寞。
就此,一路上,他再無言無語了。
那一夜,兩個人就這樣安安靜靜的走啊走啊,從小巷走到大街,從西區走到東區。從午夜走到黎明,兩人就這麼閒走了一整夜。
在濛濛亮的晨霧之中,兩人又回到出發時所站的位置,夏霖站在她家門口,手依舊安放在褲袋裡,一樣的眼神,清明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