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好小時候的事了,我只記得如果我的洋娃娃不准你碰,你就不准我跟著你,而且你其實明明很生氣,還裝作不介意的模樣,我是看你裝得辛苦,才只准你碰我的娃娃。」藍宛瑜想起來了,想到自己還記得當時的心思,更是覺得好笑。
「有這回事?一定是你記錯了。」余翊狐疑地搖搖頭。
「才不呢!我記得一清二楚。後來你到國外留學,還要我把娃娃送給你,我不依,你就說從此不跟我聯絡,我告訴你,你是男生,帶一個大娃娃出國不好看,你不聽,後來我們就吵架了。」藍宛瑜厥起嘴。
「說起來好像你是為了我著想。你不是因為捨不得才不給我的嗎?」余翊注視她。
「你看你又來了!到現在你還說這種話,是不是還想跟我吵架呀?」
「你不也一樣執意自己才是對的?」余翊微笑地凝視沉浸在過去回憶中的藍宛瑜,記得那副厚重的近視眼鏡下應該是一雙大而明亮如翦水般的瞳眸……他的笑容突然僵住,腦際浮現一張絕麗容顏和眼前這位已經長大的兒時玩伴的面容重疊——
「我本來就是對的,我擔心你被人笑娘腔腔,才不給你,誰知道你非但不感激我為你設想,還真的從此斷了音訊,放假了也不來看我。」藍宛瑜回顧著往事,並沒發覺余翊在一瞬間的轉變。
是他的錯覺吧?余翊搖搖頭取笑自己。
「你知道我為什麼非要那個娃娃不可嗎?」他的聲音低沉。
藍宛瑜瞅著他,這時候才想到,她從來沒有問他為什麼。可能當時還小,但直到現在他提起之前,她也一直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你究竟為什麼要它?」她現在非常好奇的想知道。
余翊微笑,「因為它和你長得一模一樣,我想既然不能帶你出國,那只好帶你的分身了。」
那個娃娃是藍宛瑜的父親依她的模樣親手製作的,是她七歲時的生日禮物。
「你……為什麼不早說?」她莫名的感動。雖然已是十多年前的事,現在想到他當時的那份心、那份情,她還是很窩心。
「當時十三歲,大概正是愛鬧彆扭的年紀吧,總覺得說出來沒面子。」他微笑。過去的事,現在想來連自己也覺得好笑。
「現在就不彆扭了?」她無意糗他,只是看見他的神情,過去就彷如雲淡風清,不再在他的心底刻下痕跡,她莫名地覺得失落了什麼似的想生氣。
「如果還彆扭,就不會告訴你了。」他的口氣,拿她當寵愛的妹妹看待。「想想,我們居然為了一個娃娃互相生對方的氣,真是不值得。」
「現在的你,當然認為不值得了。」藍宛瑜有些賭氣地說。
余翊挑眉。「你到現在還生我的氣,是因為我沒有跟你聯絡?」
藍宛瑜一愣。
「我沒有生氣。」她否認。
余翊瞅著她緊繃的臉色,僅是揚著嘴角,沒有與她爭辯。
「其實我曾經去找過你,不過當時你們已經搬走了,家母告訴我,令尊打算到鄉下定居。沒多久我就回學校了,後來一直從事醫學方面的研究,幾乎很少回來。」他不否認有一度已經將這個童年玩伴遺忘。
藍宛瑜瞥他一眼,「你走後一年,家父又有了搬家的念頭,他把房子賣掉,帶我們到南部定居。」
她的父親是娃娃設計師,聽她的母親說,父親在她還沒出生前是搬家狂,往往一個地方住不到三個月,後來因為生下她,才買了房子與余家為鄰。
「那個娃娃還在嗎?」余翊想看看它,希望記起宛瑜兒時的模樣。
藍宛瑜的臉色一下子刷白,她垂下眼瞼,喉嚨哽咽著酸痛的苦楚。
「不在了。」
她的聲音轉為沙啞,引起余翊的注意。
「怎麼了?」他由沙發的另一頭起身,移近她。
藍宛瑜忍住眼淚,努力調適自己的情緒,不讓它崩潰。
「十年前我的父母車禍過世了,娃娃……就放在車上……」染滿父母的鮮血。她故作平穩的聲音到最後還是忍不住顫抖。
余翊皺起眉頭,心裡起了一團陰霾。
「你的娃娃……不是一向不離身的嗎?」他嚴謹而困雞的開口。
藍宛瑜全身竄過一陣戰慄,她不自覺的環抱自己,久久無法出聲。
余翊凝視她,他知道自己的憂慮成真了。她當時多大?十年前她應該是十五歲,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卻親眼目睹父母死亡,甚至身歷其中……
「我知道不該這麼說,不過,我真的很慶幸你平安活著。」他擁抱她,希望分擔她承受了十年的痛苦。
藍宛瑜在余翊的懷抱裡落下眼淚,埋怨的說:「你的確說錯話了,你知道……我寧願自己也死了……可惡,都是你害我想哭!」她推開他,毫不優雅的用衣袖擦去眼鏡下的淚水。
「有什麼關係?你從小就愛哭,我又不是沒看過。」余翊倒不介意。
藍宛瑜睇他一眼,「那是小時候的事,我……早已經不哭了。」
她是倔強、死愛面子,如果他知道那晚的女人是她,一定立刻糗她了。那夜向他投懷送抱的情景又在她腦中重映,她紅著臉避開他的視線。
「你的父母過世後,誰照顧你們的生活?」想起兒時濃厚的情誼,那份深切如手足的感情很快又回來了,對於多年來的不曾聞問,余翊心底難免有些傀疚。
「我的父母沒有什麼親戚,一些遠親並不願意領養我和宛婷,而我也無意和宛婷分開。當我決定和宛婷獨立生活後,婆婆突然到南部來找我們,把我們帶回台北和她一起生活。不知不覺,她都照顧我們十年了。」藍宛瑜當時對梅花婆婆的出現既感動又感激,直到現在,她對梅花婆婆還是存著深深的感謝。
藍宛瑜出生前,她的父親最後一次的搬家紀錄就租在梅花婆婆家附近,婆婆為人熱心親切,與監家的父母很合得來,後來真的房子還是婆婆介紹的。
「我沒聽外婆提過和你們住在一起,去看過她幾次也沒遇過你們。」他的母親也沒對他提起過。
緣分就是這樣奇怪的來西,明明週遭的人都認識他們,卻沒有一個人記得對他提起她,而在他幾乎已經把那段童年遺忘時,宛婷的一場車禍又把過去的時光拉回來了。
「婆婆倒是時常提到你,還常常拿你的照片給我和宛婷看。」藍宛瑜彎起嘴角,「你有空應該多陪陪婆婆,她老人家只有餘媽媽一個女兒,又只有你這麼一個外孫,難免常常念著你。」
經藍宛瑜一說,余翊才發覺自己一直太忙於工作,疏忽了對親人的關懷。
「宛瑜,沒想到你長大之後會變成這麼懂事的好女孩。」
余翊的感慨立刻換來藍宛瑜的睨睇。
「你又不是我父親,幹嘛露出一臉欣慰的表情?」看起來就是一張老氣橫秋的臉孔。
「我無法代替令尊,卻可以當你的哥哥,而且對我來說你就像親妹妹一樣。」余翊親切的微笑。
藍宛瑜凝望他。原來把她當成妹妹,才有這樣親切自然的態度。
如果他知道自己口中的妹妹,正是那一夜與他纏綿的女人,會是什麼表情?
「宛瑜,你現在在周通上班吧?」余翊總算拉上了正題。
藍宛瑜無意識地點點頭,心思還在上一個話題繞轉。
「那麼,你應該認識上官小雅了?」余翊倒沒有急切的表現,依舊是那副沉著的態度。
藍宛瑜在毫無戒備的情況下被問起,心跳猛地撞擊了一下,整整愣了三秒鐘答不出話來。
「宛瑜,你認不認識她?」余翊又問一遍。
「我……你怎麼會突然問起她?」藍宛瑜反問他,不自在又心虛的絞扭著手指。
「你認識她吧?」余翊狐疑她幹嘛那麼坐立不安?
藍宛瑜不敢看他,深怕他突然察覺她是他要找的「上官小雅」。
她故作鎮定地點點頭,「我認識她。」
她甚至不敢追問他到底問「她」做什麼!
「你和她熟嗎?」余翊注視她。
問她和自己熟不熟?你說呢?藍宛瑜皴著眉頭。
「算得上是好朋友。」她離開沙發,逃開他的視線,「我口渴,可以自己倒水嗎?」
「請便。」余翊走近她,「我想找她,你可以幫我的忙嗎?」
「不行!」藍宛瑜因為他接近自己而一時慌張脫口而出。
余翊瞅著她,開始對她的態度產生疑惑。
「我……我不是不肯幫你,是……小雅……她前些日子說要出國一趟,現在可能不在國內。」藍宛瑜及時想到正牌的上官小雅曾經這麼說過,悄悄鬆了口氣。
「是這樣嗎?」余翊推高眼鏡,對藍宛瑜的觀察依然不減。
「是啊。如果你想找她,等她回國了我會通知你。」藍宛瑜喝了口水,故意泰然自若地面對余翊的審視,「不過呢,我倒想知道你是怎麼認識她的,還有你找她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