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憐手上依然握著那塊黃色染布,她喜歡撫摸布料的感覺,能讓她覺得心有所依,心情穩定。
「我能請問你嗎?臉上的疤痕究竟是怎麼來的?」無邪的笑容,單刀直入的詢問……他真的是純粹好奇而已,不為別的。
冷天憐訝異地望他一眼,過去所有的人對她的「缺憾」都小心翼翼,從來沒有人像他這麼大膽……奇怪的是,她無法感覺到討厭,換做一般人可能多少會帶一點好奇和憐憫的眼光,他卻沒有,她只感覺到他的眼神很溫和,他沒有避諱的詢問就像天真的小孩一樣……冷天憐微微扯起柳眉。
難怪他被稱做「天使」。
「這是十幾歲的時候,我不小心被利刃劃到的,傷口很深,所以留下疤痕。」她清淡的語氣沒有感傷和自卑,彷彿她對這道疤痕一點也不感到遺憾或痛苦。
她沒有刻意的去遮掩她的疤痕,反而還怕他看不到似的,換了一個他方便「觀賞」的坐姿,讓他清楚的看到她右臉頰上那道有八公分長,凹凸不平,還有縫合過的痕跡的淺紅色疤痕……
「真難想像,一定很痛吧?」天使的嘴角隱隱抖動,微瞇著的眼光彷彿感受到那股疼痛……如果是劃在他的臉上,他可痛死了。
冷天憐又是訝異地望著他「感同身受」的神色,心莫名的一軟,「……嗯,那時是很痛。」
唉,會比他的心還痛嗎?他家的大哥和二哥不會真的要他娶她吧?美人娶回家放著,他還能忍受,娶一個年紀比自己大的毀容美女,那是逼他離家出走嘛。梅偃少不忍心地別開目光。
韓洗鋒冷眼一瞇,隱隱有切齒的痕跡,但他還是保持沉默忍住了。
她低頭望著手裡的黃色染布,忽然又抬起頭來,「今天的會面是家母的意思,我想你但是情勢所逼,雖然說是梅家欠冷家一個婚約,但不要緊,你可以拒絕,家母那兒我會想辦法。」
原來可以拒絕?梅偃少內心裡想到一個喜形於色的人,在聽到這句話時高興得跳起來往門外沖的書面,可真是令他羨慕。
「我瞭解冷小姐想解除婚約的心情,我和冷小姐看起來的確一點都不配呢,真是遺憾,可是梅家不能不講信用,冷小姐也明白,我是為了信守承諾而來,就這麼回去,對找大哥、對令堂都難以交代。」
她的臉上又浮出困惑,瞅著他親切迷人的笑容,他高貴優雅的舉止,她實在抓不住他話裡的意思,究竟是在損她,還是他真的感到「遺憾」呢?他說要「信守承諾」,這句話又很坦白……
沒有見過他之前,從韓家兄妹的口中聽到他種種行為,她可以輕易的判斷他是在愚弄人,用著一張「天使臉孔」在騙人,但現在,她卻對自己的信心動搖,會不會是她誤會他了呢?
「……那麼你說,應該怎麼辦呢?」她的眼光落在手裡的染布上,心情才又安穩許多,似乎只要不看他,她比較能有正確判斷……他應該只是在把責任推給她吧?那她可不願意傻傻的走入他的網中,把自己困死在裡面,她母親可不是好應付的人,否則她也不會走這一趟。
那當然最好的方法,是這位毀容美女自己撤回婚約,白紙黑字寫個清楚,那他幫梅家解決一大難題,從此就可以繼續逍遙,可惜眼前這位毀容美女很遲鈍,聽不出來呢。天使的笑容有如白紙一般的潔白無瑕,不曾受沾染……
冷天憐一不小心抬了一眼,清冷的眼光狼狽的泛出一閃而逝的困擾。
「我的建議是,請出我們的長輩,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看看是否另外有解決方法,畢竟如果我不能讓你幸福,娶了你只是誤了你,相信令堂也不樂見這種結果。你認為呢?」他認真地笑著詢問她。看她這麼遲鈍,要讓她自己回去解決問題,他實在不放心,萬一被逼著提早娶她,那可弄巧成拙。
愈是和他談話,她愈對自己先前對他不佳的印象產生懷疑,其實他這麼說也沒有錯……原來他並不是要把責任推給她?是她先起了小人之心,防範過度?
「……如果可以令家母改變主意,我沒有意見,就依你說的吧。」她實在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而且她直覺……他應該可以說服她母親放棄這婚約,只要他出面……怎麼回事,他原來給她的感覺是可以信任和依賴的人嗎?看著他信心十足的笑容,她更加迷惘。
「那我們另外約時間吧,今天就不耽誤你了。」他站起來,點頭微笑,從容離開。
「……你被他吸引了?」望著她落在門口的目光,韓洗鋒在身後緩緩地握起拳頭。
她瞼色微微的泛紅,產生困擾,「不是這樣,只是覺得他和你們說的不太一樣。」
「……他玩弄女人是事實,或者連你也認為全是那些自動上門的女人在拐騙他?連你也被他的外表所騙嗎?」他瞇起眼。
「……事實是怎麼樣都不要緊,反正等婚約解除,就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她沒有必要為一個男孩亂了方寸,根本就沒有必要。
「……你說得對。」看著她,他決定不再爭辯。他絕不會煽風點火還告訴她,她已經對梅偃少產生迷惘,這是一種危險的心情,弄不好,迷惘會轉為迷戀……他絕不會讓這種情形發生,「我叫人準備,你吃了飯我再送你回去。」
「嗯。」反正她只要有事做就好了。
她抓起染布,拿起剪刀,開始裁剪她要的形狀,一下子,她已經把「天使的笑容」給拋在腦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 ※ ※
午後,陽光躲入層層的烏雲後,本來很好的天氣變得詭譎而陰沉。
冷祈玉回美國去,要兩個禮拜才有時間再回來處理女兒的婚事,這段時間算是給了冷大憐喘息的空檔。
「天憐!我回來了,趕快告訴我你去相親的結果,我哥哥他真討厭,在電話中什麼也不肯說,害我一辦完事情就馬上趕回來,熱死了,悶死我了,什麼鬼大氣嘛。」韓雪碧,她是韓洗鋒的妹妹,也是冷天憐最好的朋友,她一進門就先往冰箱裡拿了一瓶可樂打開喝,拖了一把椅子往工作台的對面坐,舒舒服服地把她酸疼的一雙長腿擱到桌上,對她而言冷天憐的地方就等於她自己的家一樣。
冷大憐笑著望她一眼,拼布上穿穿插插的針線未停,「你先休息一會兒再說吧,上一件工作結束了嗎?」她其實不太懂,她怎麼會去選擇偵探的工作,韓洗鋒還大方的出錢給她開了一間偵探社,她總是為她莽撞又直衝的個性在擔心。
前幾件工作裡,五件有三件出事,一件老婆捉姦,人家只是要她去搜集證據,韓雪碧卻在出任務的時候受不了,跑去把偷情老公打個半死,還有一件是老婆離家出走,她一聽到家裡有三個孩子在等,在麻將間逮到那個棄孩子不顧的母親,就先給了人家兩巴掌。
這些「功績」都是韓雪碧自己說給她聽的,當冷天憐聽完她得意的描述另外那一件,著實為她捏了一把冷汗,有個單親母親請她找回誤入歧途的兒子,她直闖人家幫會堂口,把那少年給揪出來狠狠的痛打了一頓,才丟回給他母親,這其中最危險的部分她並沒有說,但看著她安然無恙站在她面前,除了松一大口氣為她慶幸,冷天憐覺得她還是不要問比較好。
韓雪碧甩了甩她那一頭汗濕的超級短髮,拿起遙控把冷氣開到最強,「結束啦。早知道你這麼快去相親,我也不會跑到大陸去了,害我錯失機會。怎麼樣,那個梅家的天使?」
「沒什麼結果,得等我母親回來再談。」心底不由自主又浮起兩天前見到的那張大使臉孔,那難以一眼就描繪下來的神韻,在她渴望的心底蠢蠢欲動。
「那真是糟糕,冷姨那關是最困難的,她才不可能答應讓你解除婚約。」韓雪碧因為整天在外面跑,皮膚曬成小麥色,擁有一百七十八公分的身高,再加上曾經學過武術,有靈活的身手,整個人看起來搶眼而又自信,她所吸引的不只是男人的眼光,就連女人都會不由自主多看她兩眼。
「我一個人說服她是很困難,不過我想……他,會有辦法。」冷天憐微微的扯眉,甩開心底的雜思,專注地縫合六角形拼布。
韓雪碧卻被她那無心做了停頓的「他」給拉回全副精神,她兩腳一著地,身子馬上往前傾趴過桌面,那一雙犀利的眼睛鎖住冷天憐,「他?我哥嗎,還是梅偃少?」
冷天憐一怔,抬起清冷的目光望著她,「我是指梅偃少。」
韓雪碧在她白皙的臉上搜尋了好半晌,找不到一絲可疑的痕跡,是她多心嗎,剛才以為聽到她洩漏心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