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昱琋幫自己添茶,也「順便」幫他倒上一杯,然後拿起少爺的扇子自在地搖起來,「那少爺方才說的『心懷鬼胎』、『唯恐天下不亂』的話呢?」
「收回。」他倒也乾脆俐落,另外還有奉送,「莫怪冷玉要誇你冰雪聰明,你果真機靈。」
一聽說那位向二爺誇獎過自己,棠昱琋的眼很快注入了光彩,「二爺真的誇過我?」
「誇的還不只這些呢。」上官耀揚起嘴角,眸底掠過一抹狡黠,「丫頭,先談正事如何?」
棠昱琋一怔,狐疑地瞅著上官耀,「我看二爺誇過我不是真,少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才是真的。」
好聰敏的丫頭!俊臉上的笑容更迷人,「你多疑了。」
棠昱琋想想時間不多,就暫時莫與他逞口舌之快了,便正色道:「我想老夫人一會兒便會過來,閒話莫說了。少爺如果當真要延緩娶親,就得裝成中了邪的樣子,務必要瞞過一家上下,餘下的就讓我來處理了。」她玩著發,雙眸閃爍著興味的光芒。
上官耀卻有一絲顧慮,「你你相當迷信,若是要為我沖喜,怕不是弄巧成拙了?」
「少爺莫忘了,岳家老爺就鄭小姐這麼一位掌上明珠,只要將少爺撞邪的事鬧到人盡皆知,鄭家兩老基於保護女兒的心態,自然不肯她這時候進上官家門,你說是不?」她家少爺呢,就是自信慣了,滿身傲氣,大概忘了鄭家可也不是尋常人家。
說起鄭家,鄭老爺是州刺史,在地方上可是呼風喚雨的人物,鄭家富貴利達與富甲一方的上官家算是門當戶對的。
上官耀揚起嘴角,只因往常被催婚慣了,過去兩年鄭刺史每見著他面,總有意無意暗示著要他上門迎親,他這才會一時糊塗了。
「言之有理。」他端起茶,這會兒當真可以鬆一口氣了。
「可不只如此,我還料到一會兒來的肯定是覺明觀那什麼真人的大嘴道士,這個假道人蓮花妙舌,無中生有,沒有一點真本事,常藉著一群信徒寧可信其有的心理危言聳聽,再乘機斂財,我們這一招呢,正好讓他逮著了機會將老夫人當成送財菩薩,不怕他有本事揭穿你假中邪,就怕他可能說得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說到這兒,她反倒得意不起來,老夫人一向善待她呢。
上官耀狐疑地瞅著她,「你連這也算計到了?」
「我跟在老夫人身邊多年,這麼一點小事有什麼困難。」她昂起下巴,手一把扇子頻頻招搖生風。
如果一切全如她所言,那麼上官耀可要對這個丫鬟再一次另眼相看了。她真有如此過人機智,料事如神?
正當上官耀盯著丫鬟看時,丫鬟突然注意到手中這把少爺的扇子,上面繪著一幅山水丹青,栩栩如生,好不簡單,但教她駐眼留意的卻是上面的一個字……
這字好熟悉,她不識字,不曉得這個字該怎麼念,別的字她也許看過就忘,但這個字。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怎麼少爺的扇子上也有這個字呀?
第四章
煙添雨色,淡淡的綠,淡淡的藍,淡淡的橙;風引雨絲,一縷縷,斜斜、柔柔……
「煙添疑有色,風引更如絲。」
棠昱琋打著傘,往小亭走來。她家少爺坐在亭中央,支著下巴,優閒地搖擺扇子,眼光落在縹渺迷濛的黃昏雨幕之中,嘴吟著她有聽沒懂的詩句。
她收了傘,淡綠的裙擺下方濕染了一圈深綠,一雙繡鞋也踩濕了。
上官耀見著她,笑著調侃,「雨深綠羅裙,丫鬟黛螺顰。 棠昱琋正低頭對著自己給雨打濕的裙擺攢著兩葉柳眉,她家少爺吟誦的這兩句,她可聽得懂了,當下眉兒皺得更緊,一雙星眸帶怨地瞅向調侃自己的人。
「少爺,我好心給你送點心來,卻反惹你笑,你倒『真有良心』啊。」她嘴嘲諷,一手同時取出小籃子的兩碟點心和一壺香茶放到桌上,像要教他對自己的嘲笑愧疚似的。
「我這是『直陳事實』,哪是笑你了?」這麼說著,他嘴邊卻還是笑。
還說不是笑呢。棠昱 白他一眼,「今日少爺的心情可真好。」
她那語氣呢,明顯聽來就是「邀功」來著,明講了,就是說──
「你也不想想你今日的好心情,可是托了我的福呢!」
說起來也是。幾日前那一鬧,得來的結果完全如她所料,被請來的大嘴道人果真對「送財菩薩」進了一堆妖言,在雙月樓上下貼滿了符咒,還說什麼厲鬼太厲,她家少爺必須「隔離」,以免傷及無辜,害得她當場憋了一肚子笑險些脹破肚皮。
這位少爺更絕,一下子翻白眼,一會兒又掐住道長的脖子不放,演得才逼真呢,可把大家唬得慌了。
這麼大一場鬧劇自然是弄得滿城皆知了,老夫人雖然也如所料,想到了沖喜,鄭家那方可也在掌握之中,聞風拒絕了。
雙月樓本就是「禁地」,這下更沒人敢踏足了,就連平常欣羨棠昱琋有「特殊待遇」的少爺迷們,這會兒見到她都會為她掬一把同情淚,害得她每日都得「多喝水」才能勉強在眼角擠幾滴「水」來撐場面,總不能說她照顧一個「瘋子」還高高興興的吧。 老夫人呢,為了少爺整日憂心忡忡,棠昱琋基於內疚,只得天天去安慰,說是少爺日日有起色,相信不多久便可「好轉」,這才讓老夫人稍微安心了。
可老夫人似乎不放棄沖喜的事,每天除了到寺廟燒香拜佛,祈求少爺早日痊癒以外,就是拜託媒人往鄭家走動,看能否說服岳家老爺、夫人讓鄭小姐嫁過來。
現在一家子雞飛狗跳,人心惶惶,就連外邊也是街談巷議,滿城風雨,看看眼下最優閒的人就屬她家少爺這位當事者了,還有心情坐在小亭中,凝望雨,織就一簾空濛,興致起時便蘸墨揮毫,如今誰比他愜意?
在這閒暇無聊過度的時刻,讓少爺他想起了這丫頭怎可能會閒閒沒事主動幫起他來……可疑、可疑!現下定要問個明白。
「丫頭,你為什麼要幫我?」
棠昱琋還以為少爺這次變癡了,原來還記得她這人不可能無故自己惹事呢,不過反應也真慢,那麼多天了這會兒才來問。
她在桌畔一張圓瓷凳子坐下,也支起下顎和少爺對望,「你想知道,那咱們一答換一題,要嗎?」
上官耀凝視著她,突然想起古人所云:「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丫頭香姿玉色,果真愈看愈順眼。 他揚起嘴角。她還靈巧機智,事事不吃虧哩。
「你又想知道什麼?」他湊近了她,對著她笑,「一答一題,我先問,你得先回答。」
「先問後答。」她怎麼知道少爺不會誆她?萬一她答了,少爺不答呢?她才不肯吃虧,「我的問題很簡單,只是很好奇,少爺為什麼一再延緩娶親啊?傳聞鄭家小姐花容月貌,才色兼備,況且是你早已訂親的對象,遲早都得迎進門的,你這麼『掙扎』有什麼理由嗎?」
這精明的丫頭!大丈夫,就不在小事方面與她計較了。
他大方的先回答,「只是不想被安排,即使遲早得迎她進門,這『遲』和『早』就得看我的心情了。」
棠昱琋瞅睇他,「少爺,我知道你自大,但你別以為三言兩語就能打發我。你要不肯說實話,那我給你的答案也肯定是敷衍,索性就此打住不廢話。」
上官耀笑起來。這丫頭連生氣也看得挺順眼的,果然將她放在身邊是對的,還挺能打發時間。
他狡黠的眸光一閃,「從頭到尾你就只問不答,到底誰敷衍了?」
「說好先問後答的。」她從小碟子 拿點心吃,也給兩人倒茶。
「這樣吧,你發個誓,不准把我今天說的話洩漏,同時得誠實給我答案。」他慢條斯理又若無其事。 「這麼麻煩!」
棠昱琋起眉,卻也爽快的豎起三根指頭,「我發誓,若有違背誓言,便教我『死後』天打雷劈。」她故意把「日後」很快的含糊帶過去。
上官耀可是聽得一清二楚,當下便拿白眼「看」她,「漢時有一首名詩,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她狐疑地瞅著她家少爺。念什麼啊?
「你念這個幹嘛?」
「聽得懂嗎?」他依然是那副慵慵懶懶的模樣,手 一杯茶,眸底閃爍的詼諧光芒投映在杯中。
「少爺,你問這話分明是在嘲笑我嘛!」她能聽得懂什麼詩的,就不會活了十七年還不知道「那個字」是啥字了。
「這首詩裡面舉了大自然常態中的五事來發誓,比你的『死後』天打雷劈更見誠意。」他意味深長的瞅她一眼,那一眼就足夠教她要反省了,這丫頭當真以為他耳背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