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曲風拖著赫玫離開倚翠樓後,一直走到附近曲撟湖畔邊才停下步子,緩緩轉過身,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以非常「溫柔」的語氣說:「我想你會到倚翠樓,一定有『非常』不得已的苦衷吧?」 這個赫玫老早就想好了。她掛起一張不容懷疑、堪稱得上「愁雲慘霧」的苦旦臉,頭向左偏四十五度,微微垂首,斂起袖子哀歎了一聲;待再放下袖子時,兩頰上已然垂了兩滴淚──以她這種樂天派的個性,哪有可能說掉淚就掉淚,當然是沾口水點上去的──再歎了一聲,悒悒地開口,「唉!應大哥已有個把月不曾至寒舍走動,有所不知……」說到此,她不忘稍做停頓,為哀憐的氣氛增加一點效果。
應曲風斜眸她一眼,一副冷淡的表情,顯然不為所動。
「說來聽聽。」
「家兄自從舒州歸來,原就嚴肅的臉上更添陰鬱,整日埋首公務,一句話也不多說;再說到韓叔,自受家兄之命代為尋找指腹為婚的妻子後,便難得再見到他的人,我赫玫如今是兄長不理、韓叔不管,可憐我無父無母的,在家沒人陪、沒 人理,應大哥又久久不來看玫,玫只好喬裝外出尋找大哥您。未料到應大哥一 點也不高興見到玫,一開口就先罵人一頓,現在我總算明白,原來 玫是個不得人疼、不得人愛的苦命姑娘。」說罷,一臉哀怨的表情,低低垂首,雙肩仍微微顫抖。
應曲風若不是被她話中「指腹為婚」一詞所吸引,還真會為她的演技與辛苦準備的台詞捧捧場,跟著「感動涕零」或者「內疚慚愧」什麼的,可惜他現在已沒那份興致了。 「立寒有指腹為婚的妻子是怎麼回事?」
瞧他一臉感興趣的模樣,真是個好奇男人!
「怎麼?您在問我嗎?」這會兒情勢似乎又變了,原來應曲風還不知道這件事,她可得好好利用、利用了。想到此,低垂的頭頓時高高昂起,「苦命姑娘」這會兒楊眉吐氣了!
不過,應曲風居然會不知道這消息,若非他這段時間足不出戶,就是韓叔辦事效率不彰了。
「這一次我不會告訴立寒他老妹上妓院嫖妓,不過如果你想吊我胃口,那可就另當別論了。」他可沒興趣跟她討價還價。
什麼上妓院嫖妓嘛!說得真難聽。赫玫雖然心頗有微詞,不過仍乖乖說道:「先父曾為家兄訂下一門親事,但不幸十八年前戚家一族遭人陷害,滿門抄斬。最近聽韓叔說戚家公子、小姐可能尚在人世,因此家兄才命韓叔四處打探他們的消息,一來是為報戚伯父的救父之恩,二來則是為完成家兄的終身大事。」
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他實在懷疑赫立寒的動機。就他那種特立獨行又專斷的個性而言,即使對方曾有恩於赫家,亦絕不可能會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為妻。當然,他不會知恩不報,只不過他會以另一種方式償還,例如:金錢。
赫立寒一定是想讓耳根子清靜一陣子,才會命韓叔去找人。應曲風猜測道。
「人已失蹤了這麼久,彼此又未曾謀面,韓叔要如何找到他們?」應曲風好奇地問。
「先父曾以一支碧玉簪做為訂情之物,那是赫家的傳家寶,家存有圖樣,只要一經比對便知真假。」
韓叔這一個多月來,一直將尋人的重點放在京城,但目前為止仍無半點消息。
唉!說來就嘔,原來她也想幫忙找的,結果韓叔非但不領情,還狠狠教訓了她一頓。真過分!姑娘家又怎樣?總有一天她赫玫要向世人證明,姑娘家也同樣能有一番作為的!
咦,她何不從這件事著手?如果她先找到戚家人,那韓叔可不敢再小看她了吧!對啊!怎麼她早沒想到!
碧玉簪?這麼說,只要擁有這支簪子的人就是赫立寒未來的妻子了?嘿!這倒好玩,一旦找到新娘子,韓叔肯定不會放過赫立寒,再加上如果對方生得血盆大口、其貌不揚,那赫立寒的表情……一想到此,應曲風突然變得「熱心」起來。
「玫,告訴我一些戚家的事。那位戚小姐芳齡多少?身上有沒有特徵?」
赫玫狐疑地瞥他一眼,「你問這做什麼?」
「韓叔一大把年紀了,還得四處奔波,多辛苦啊!反正目前我也正閒著,幫忙找人是應該的事。」應曲風很「好心」地說。
應該的事?什麼叫應該的事?他老爹年紀也一大把了,如今為了後繼有人,也為了延續應家香火,天天找人抓他回去;而他大少爺放著自己的家務事不管,反而管起別人家的閒事來,這叫應該的事?哼!她會信他才有鬼咧!
不過話雖是這麼說,可她如今有弱點在人家手上,當然不敢太過放肆,只好照實說道:「聽韓叔說,戚伯母生前是個大美人,所以由此推斷,我那未來嫂子若非人間絕色,該也相去不遠。戚家公子與家兄同年,小姐閨名倩吟,芳年二十五,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戚倩吟?二十五歲?那豈不是個老處女了?!哈哈!有趣,有趣!一旦「血盆大口、其貌不揚」的老處女出現,那敢情真是太有趣了!
怎麼他好像很樂似的,莫非他有線索不成?赫玫瞇起眼瞧著應曲風。
她才正打算開始找人,為的是證明她的能力,怎麼可以平白無故讓應曲風搶去功勞?那可不行!她得趕緊著手才成。
☆ ☆ ☆
「將軍,揚州王刺史千金麗晴小姐來拜訪小姐,但小姐一早便出去了。」年輕的副管事韓武元一進到議事廳,便馬上朝主位上的赫立寒三稟道。
廳內在座另有行軍司馬安錦辰、副節度使馮甲,以及副觀察使文劍南,三人是赫立寒麾下大將,與赫立寒年紀相當,私下同是好友,一聽說揚州美女王麗晴來了,原來正經嚴肅的表情,此刻已不復存在,取代的是三張亟欲一窺紅顏的「色相」。
「這種小事何需來報,你直接告訴她小姐不在,請她改日再來即可。」赫立寒蹙眉道,語氣顯得相當不悅。
韓武元不由得瑟縮,怯怯地回道:「王小姐執意見將軍一面,小的……不得已來稟。」
眼看赫立寒的表情更為陰沉,一向自命風流的文劍南立時自薦,「將軍如不願面見,小弟劍南願為代勞。」
赫立寒還未開口,粗魯豪邁的馮甲馬上拆他的台,「少假惺惺了!你這傢伙風流癮又犯了,休想藉機會去獻慇勤。人家看上的是將軍,你去攪和什麼!」
文劍南倒也不生氣,反而一派瀟灑地道:「人不風流枉少年,我說『甲蟲』啊,你如此義憤填膺,該不會是也看上王麗晴了吧?」他故意叫出馮甲深以為忌的綽號,顯然是有意激怒他。
沒想到馮甲瞬時面色漲紅,惱羞成怒,拍桌大喝:「風流種!你有膽子給我出來!」
文劍南並未被他嚇住,反而興味盎然地瞧著他,不識相地繼續說道:「怎麼你臉成了豬肝色,難不成我真一語說中了你的心事?」他甚至不怕死的哈哈大笑了兩聲,又道:「原來我還有『鐵口直斷』這本事,你們以後乾脆改叫我『文鐵嘴』好了,有什麼疑難雜症儘管來找我,大夥都是自家兄弟,給你們打個折扣好了。」
馮甲真給他氣得腦充血了,臉紅得像關公,邊要衝過去揪文劍南,邊撂下狠話:「文劍南,我今天非殺你不可──」
個性較沉穩的安錦辰趕緊拉住他。只要三個人在一起,安錦辰就不得不扮起調和劑的角色。 「好了,馮甲,你要殺他也得先看看場所。這是淮南節度使的府邸,你當是荒郊野外,可以任你棄屍荒野,不用負刑責啊!」
馮甲雖住了手,卻仍拿凶狠似虎的目光瞪視文劍南。
安錦辰一向主張公正、不偏倚,自然不會只說說馮甲便了事;他轉向文劍南,語氣嚴厲的說:「跟馮甲道歉!拿自家兄弟的心事開玩笑,未免太過火了。」
「對不起,馮甲大人,您大人大量,請原諒兄弟無心之言。」文劍南嘴
雖如此說著,卻拋了一個「自己還不是拐著彎取笑兄弟!」的眼神給安錦辰。什麼「拿自家兄弟的心事開玩笑」,也只有馮甲這直腸子聽不出他話中之意,還當安錦辰是好意幫他來著。
能夠讓他這三個兄弟為她起內哄,這女子很美嗎?比「她」還美?不,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她還美!赫立寒沒想到他在想的同時,竟脫口而出:「她很美嗎?」
從來沒見過赫立寒對哪家千金感興趣過,也難怪在場幾個人全露出一副「我聽錯了嗎?!」的驚駭表情。只有馮甲算是較鈍感那一類的人,只當赫立寒是隨口問問,馬上熱心的回道:「她是揚州城有名的美人,將軍有所不知,她美得好像仙女一樣!」 赫立寒點了點頭,對韓武元道:「帶她到閱明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