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掙脫不開他手掌的力道,卻不敢以慣有的冷芒射向輕薄男子的眸心,像個懦夫似的只能低頭看著衛朗乞求的眼。不知是小男孩的期盼令她心軟,抑或是屈服於自己的弱勢,她竟沒再多掙扎。
然後,她極力定下心神,觀察著他牢握她手的熟稔姿態,再回想著那雙她不敢直視的眼……一股突來的問題湧上喉口,來不及阻止便已脫口而出:「你是誰?我認識你嗎?」她傲人的記憶裡對他是一無所知的空白,但為何……為何……凝聚全身注意力等待他否定的回應。想甩去不該有的妄念與似曾相識的感受。
但他的沉默太久,久到她再也克制不住索求答案的心急,漸漸抬頭看向那雙令她沒來由畏怯的眼。
直到雙眸再度對上。她以為她看到他眼中閃過一抹痛楚……是錯覺吧?一定是的!
「沒。你不認識我。」他緩緩回道,眼神更加難測的深沉暗湧,無人解讀得出。
理應是這樣的,他與她,從未相識。如果她見過他,即使只有一眼,她定不會忘記的。他是個精采的男人,並且——危險。
連忙收拾失態,極力忽視他抓握她傷手的不合宜,但他似乎無意放開,她只得當成他天生沒有男女之防……。
「你的兒子很可愛,我很喜歡,可以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嗎?」裴紅葉努力找回冷靜的自己。
但他的回答再度瓦解了她的世界,讓她再也站不穩,一片的天旋地轉「敝姓衛,衛極。」他道。
衛、極!
拼圖又浮現了一片,但她沒有喜悅,只有更多更多的不安。他會是——那個「衛極」嗎?
多慶幸他一直抓握著她,否則此刻她的暈眩將會使她出了個大醜。
速水詠子的丈夫:衛極……速水詠子的丈夫……
她不知道錯雜的心思為何抽搐著一陣陣的劇疼。
是因為他有一雙夢魘她多日的眼?還是他是別人丈夫的事實令她有狂笑狂叫的衝動?
突然地,她不再那麼想解開夢裡的迷霧了,她甚至希望她從來沒深入的追求她所不知道的真相。
因為她不曾預期過也許她會面對著絕對的不堪!
心大亂太亂,讓她揮開他手,踉蹌的逃開,遁逃入一輛計程車中,不敢回首……。
「爸爸,阿姨在生氣嗎?」衛朗好擔心的仰首問。
衛極摟抱起兒子,直到望不見計程車的蹤影后,才深深的看向兒子。
「你喜歡裴阿姨?」
「她是裴阿姨?爸爸認識她嗎?」他明明記得阿姨沒有自我介紹就跑掉了。
「嗯。」他點頭。怎麼也沒想到兒子一心要認的乾媽居然是裴紅葉。是怎麼樣的機緣讓一切巧合連接成現今這般?「想要她當你的媽咪嗎?」他問。斂起了剛才猛烈如梟的眸光,慈愛無比的面對兒子的純真雙眼。
「嗯,我好喜歡好喜歡她喔!」
「好,那以後你就叫她媽咪。」唇角逐漸揚起了深沉莫測的笑。
命運終於決定善待他了嗎?將操控權推到他面前。他以為他還得等上更久,但老天似乎並不這麼認為。
在兒子的歡呼聲中,他將兒子抱入車內,隨著車行漸遠,他再也無心辦公,應和著兒子的童真稚語,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含笑的眼定在兒子臉上。
情思波湧,再也無法由理智掩住。緊緊抱住兒子,覺得一切終將圓滿。
而他的忍耐力,也只有這麼多了。
※※※
衛極,威駿貿易公司的負責人。美籍華人,以及,速水詠子的丈夫。兩份資料合成進一步的解答。
「威駿」尚不是個大公司,但潛力無窮。也難怪她從沒注意過,畢竟在台灣商界生態來說,他沒有壯大到足以令人感到威脅。這很奇怪,因為他的年營收已凌駕中型百人企業的公司。以一個小公司而言,這是不容易的,更別說他才進來台灣一年多。每個人都應會注意到才是。
別人甫成立公司,必有虧損數年以站穩腳步的覺悟,但他甚至跳過了這一段,輕易在台灣立定了一席之地。
不必由蝶起那邊送來照片,裴紅葉已然肯定這個衛極必然是速水詠子的丈夫衛極無誤。
只是……不想進一步去查!
一個像她五分的速水詠子,一個速水詠子的丈夫,若當真與她有過糾葛,幾乎可以預料是不堪的。裴紅葉退縮了。在現實中見到了那雙夜夜困擾她的眼後,她後悔了!
她對他的觸碰並不陌生,他看她的眼神輾轉數變,其中卻不含著生疏。直覺告訴她:他們似乎認識,在被她遺忘的那段歲月中。
但他說:不曾。
這答案衍生了太多臆測。心慌的感受紛至沓來。為什麼他用著不屬於生疏的口吻回應著生疏的字眼?!
當時她不該逃開的!
雙手蓋上疲憊的面孔。夢中的她逃避著那雙眼,現實中的她也做了懦夫。
可見女強人也是有罩門的,她曾以為全天下再也不可能有令她心慌意亂的事了。
但單單「衛極」兩字,便輕易教她崩潰。
關鍵人物一一浮現,謎底鎖在不遠的前方。
要解開或任其沉潛,只關乎於一念。
勇氣在這時全派不上用場。她沒有下決心的力氣。
門外突然揚起的爭執中止了她的思緒。是她的秘書在阻止有人硬闖。她小心收拾臉上的迷惘與心底的千般滋味,戴起了屬於她的面具不輕易讓人卸下的冷淡。
門板倏地被打開,闖進來的人是林明修,一個教她拒見了一星期的男人。他被父親派去香港四天,三天來三次遭她拒見,可見這次他不再接受這種待遇了。
「總經理,林經理他……」女秘書追了進來叫著。
「我明白了,你先出去沒關係。」她對秘書微微一笑,然後面無表情的看著手捧花束的林明修。
「我聽說你受傷了。」修長的身形迫近她,眼中是掩不住的感情與擔心,以及更多的霸氣。似乎認定了自表白後,她便得是他的人。
「我說過我不會再見你。」她沒有退怯。在商場上征戰數年,見識過雄心勃勃的菁英不知凡幾,也見過更多對她閃動狩獵光芒的男人一如眼前的林明修。但沒有人能今她畏怯除了衛極。
「沒有人能阻止我愛你,就連你也不能。」他豁出去了。兩年來的斯文守禮、情意暗傳,猶如雨絲投入江澤掀不起半點波濤。如今他再也不肯做癡傻的沉默傻子。他不年輕了,對傾慕的女子也愛得急切了起來。他認清了不求回報的愛終究只會落得似大姊那般,一輩子只能是裴智宏的情婦,甚至被送至異鄉,久久才受寵幸一次。他要她的回報,要她的身心全屬於他。兩年的思慕狂捲成勢在必得的情焰,不住的向她燃去。
「我不會愛你。你最好別逼得我請你出國主持分公司。」她不懼於他的逼近,反而以冷凝含威的眼光釘住他的腳步,令他不敢再縮減距離。
「無所謂。我還是會追求你,不管天涯海角。」他貪婪地看她的美麗容顏。整整七天的隔離,將思念磨得更加劇烈。從強吻她那天起,他再也不顧一切了。
任何人都會顫動於他的狂肆吧?即使不肯動心。
但裴紅葉明白自己再也動不了心了。夜夜在那一雙眼的凝視下,其他次等的震撼都微不足道了起來。
林明修愛起來是不顧一切沒錯,但他無法撥動她死水般的心湖,便是敗筆。
「我不會愛你,別浪費時間。我仍是只有這句話。」冷漠的眼無法由他的熱烈中感染分毫。一貫的無動於衷。
「你們裴家人專門生出鐵石心腸嗎?」林明修本就不敢想今日的硬闖會得到善待,但他不會放棄的。滴水終能穿石。他是勢在必得。
「隨你怎麼說。不過如果你下次再不經我同意硬闖進來,不管你曾立下多少汗馬功勞,我都會請你走人。」
「你真是鐵石心腸。但我會軟化它的,只要你有一顆心。」他也知道凡事不可過三。若不是知道裴紅葉的忍耐限度,並計算得宜,就不可能在今日硬闖。
她有心嗎?
冷淡的看林明修轉身退場。昂揚的壯志寫在筆挺的肩頭,那是一個欲奪她心的男人。
但,她有心嗎?
低頭望著受傷的手掌,心頭那團亂緒逐漸浮上一個解答。
她不願再追查的理由在於:衛極是她夢中的男人,而那男人在資料上顯示他為另一個女人所有。
她有心嗎?有的……有的……。
只是,沉重的抽搐告訴她:事實的到來,也許將會使她重重的傷心。
因為那衛極,是速水詠子的丈夫啊……
第四章
那張面孔明確了起來,不再只是一雙眼的蠱惑。
坐在光可監人的長廊上,她在想他。撫著唇的手像在擦拭,又像在回味。
直到一束罌栗花拋擲在她裙兜上,才驚回了她漫遊的神魂,幾乎嚇得她往後倒去。
是他!那個在背光下依然笑出一臉燦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