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極與他未來岳丈對視良久。
「她總是把她最重視的事物藏得最深,也從不讓脆弱的情緒干擾她。」
「也許是我的錯。我們總是教導她別讓對手抓到弱點加以利用。所以她不交太黏膩的朋友、不談感情。她必須隨時讓自己堅強得像女超人。小子,我不得不說,如果紅葉沒失憶過,你根本追求不到她,而且還讓我的外孫誕生。」最後一句,幾乎哽咽,並且肯定裡暗有探詢的深意。
衛極搖搖頭,臉上帶著自負的笑。
「第一,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遇到她,我都會追求到她。事實擺在眼前,我並不是抬出丈夫身份,迫使她接受今日的我。第二,如果紅葉同意,我們會有的孩子不止朗兒一個。」
「提醒我別試圖與你對立。」他笑。「你簡直狂妄得令皺眉,我那些朋友怎麼盡說你溫文可欺?」
衛極微笑聳肩,明白了裴智宏已徹底接受他了。這很好。雖然他從不以為老人家同意與否可以動搖他分毫。
「謝謝你將我的外孫教得這麼好。」
「不客氣。」
「只是為什麼要這麼迂迴?除了要紅葉心無掛礙的接受你之外,還有什麼嗎?」裴智宏好奇。
衛極點頭。
「我做了一些功課。如果一年前我突然跑到紅葉面前,告訴她我是她丈夫,您以為會如何?」
「馬上被丟出大樓。」
「是的。」衛極一點也不懷疑。
「但你有證據,小朗更是活生生的證明。」
「是。但我不要她因為血緣、證據那些緣故而接受我們父子。何況這也是我認識真實世界裡的她的好機會。」
裴父搖頭歎息。
「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頑劣固執的男人?」
「有,令嬡。」
兩個男人相視而笑。
※※※
習慣每日早晨六點左右醒來。她眨了眨眼,首先感覺到一隻橫過她柳腰的手臂正壓著她:再感覺到枕下有一隻胳臂環著她肩頭,形成親暱佔有的姿態。
呵!她的香閨進佔了一個男人。
很奇怪,但並不感到難以適應,彷彿一切理所當然該是這樣。是因為知道兩人當過夫妻嗎?還是身體早已對此熟稔?
無論如何,在未失去記憶的現在,她是「第一次」與男人分享一張床。天哪,父親與朗兒也在宅子中過夜哩。她得想想為什麼昨夜原本在談婚禮他們各自有堅持,後來為何會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激情?
她知道這一定會發生,畢竟夢裡溫習過數次。看不真切春夢的實景,但氛圍卻是火辣得令她醒來良久也忘不掉。衛極的吻常給她自製的疑惑明明是火熱至極的吻暈她了,那般放肆又怎會給她他正在克制的感覺?
昨夜她才瞭解,他的確是在克制。他總是想做的比深吻多更多。但不合宜的場合、不台宜的地點,加上她還不「認識」他,隔在陌生人的界線外,他怎麼做都是唐突。其實他一雙眼已夠放肆了,不然為什麼她甫見到他時會常常想逃?
他似乎疏曠了很久。昨夜是火熱、試探,並且由笨拙到配合一致的過程。他的生疏取悅了她。秘密的喜悅令她一睜眼就笑意盈盈。
抬頭看了他仍沉睡的臉,也不打擾。她決定探險。
先小心抬起他擱在她腰上的手臂。她認為她該看到些什麼。沒錯,有傷疤,呈圓圈狀。她真的狠狠咬過他對吧?血腥味似乎仍在口腔內,那快意仍在。
縫了九針。她猜,並且肯定。
但為什麼她會咬他?
也許她的夢境真實度比她自己猜測的多更多。原本她只信二成,現在至少提升到七成;她無法相信一個人的夢境來自百分之百的真實,全無美化的杜撰。
她認為她已知道了全部,但衛極似乎認為不夠。他深邃的黑眸深處總有幾分期盼,似乎懇求她再多做一些努力。是!她愧疚自己從未想起自己結過婚,連作夢也只夢著戀愛的一段,以及怕他的一段,居然不曾夢過婚禮!這可是人生大事哩。
衛極不要她經由他的解說而「接受」他是她丈夫,一直以來他希望她「想起」自己有丈夫(並且深愛著)。可惜你能對學商的人有什麼期待?除了在腦子內裝滿賺錢、投資、增值計畫外,誰會期待挖出一顆浪漫細胞?更別說為了夢境去無病呻吟、大作美夢成真的推演了。
事實上她會如此迫切想挖回八年前的記憶,從來就不是預期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而只想解開一切,好得回自己身心的平靜,不再任夢境干擾她日常作息。
她對不起他,她低歎。轉身支肘看他的臉,以挑剔的眼光審視他,就像最嚴苛的美食家正面對著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餚。
他輪廓立體,但不會過於有稜有角;他看來斯文俊逸,卻從來就不是軟骨頭。相較之下,她裴紅葉是太過鋒芒畢露了,世人給她的評價是圓滑、世故,優雅而手腕高強。這不是鋒芒太露是什麼?徒增對手戒心而已。而這人,輕易讓人撤下心防。
怎麼說來著?斯文可欺?偏偏她從不這麼認為。
也許是感應到有人在盯他,他睫毛動了下,緩緩睜開傭懶的眼,並且對她露出淺笑,壓下她後腦,便是晨吻。
她一點也不意外他會這麼做。也許他們夫妻間一直有這個習慣,她模糊的想著。
「早安,見到你真好。」他咕噥,聲音像陳年老酒一樣濃郁香醇,令她迷醉。
不知為什麼竟想流淚,脫口而出:「嗯,就不知道當我們老得連牙齒也掉光光,你是不是還能這麼對我道早安。」
他咧出大大的笑容,保證道:「五十年不變。」
她不知道,他們已逐漸把過去與現在疊合。她記不起一切,但她的身體記得,習慣記得,性格仍是一致。
衛極決定,如果她無法想起來也無妨了。至少從今以後他擁有她。
第十章
不再有夢境讓她臆測著過往。
很奇怪。自從與衛極生活在一起,身體便接管了原本來自潛意識裡的提示,一一找回某種她荒曠已久的步調。
她為他洗手做羹湯,為他的案頭供養一盆蓮,知道他「應該」中意燒餅油條多過土司奶茶的早餐。
他為她端來早晨第一懷烏龍茶,因為她以此為每天的開始,並且清醒。他臥室的擺設充滿了裴紅葉的味道,沒有她討厭的灰、黑、紅,全以米白為基調,柔和得足以讓她心神放鬆,雖然不易見到個人風格。
本質上他們是契合的。不隨意彰顯個人太濃重的味道,不輕易讓人留下強烈的印象。在商場的廝殺之外,他們尋求可以全然放鬆的環境。
「我們像是老夫老妻。」她歎息。
婚期訂在年底,原本衛極要求一個月後結婚,但裴父並不同意。他這輩子也就這麼一次嫁女兒的機會,好歹也要大肆昭告天下,並且做周詳的準備。原本打算拖一年的,但兩相妥協後,決定年底結婚。
有時他住在她家,但大多時候他們偏愛擠在他的樓中樓過小家庭的生活,除了假日外。為了給朗兒踏青、接近泥土的機會,週末通常都會在裴宅,撥出一小塊地陪朗兒當農夫。
今天是甜椒的收成日,陽台上結了豐美的果實。一家三口合力做了生菜沙拉以及三明治,來到裴宅的草皮上野餐。
此刻她抱著鼓脹的肚子靠在榕樹下,覺得這一輩子將以此寧靜終老。
衛朗吃飽了之後,仍精力旺盛的跑去他的那塊地觀察蔬菜生長情形,不時傳來歡呼聲。
他遞給她一杯茶。
「我一直在追求的就是這種生活。」
「很沒刺激性,但平凡而安全?」她挑眉。
他淺笑,眼波閃過些許滄桑。
「如果你曾不斷的瘋狂追求著,卻總只得到絕望,你就會知道這個畫面多麼值得感恩。」心愛的人都在身邊,日夜不離,一直維持著現況,已是上天的厚賜。
她靠近他,將他的頭拉靠在腿上安棲。
「這八年來,你以為我會在哪裡?」與他重相識兩三個月以來,她無時無刻忙著追溯過往的自己,以及忙著逃避他與愛上他。紛擾的思緒像多頭馬車,各自有它的方向去延伸。每一個方向都像是重大的線索與答案,左支右絀之下只弄得她心力交瘁,卻找不出統一的方向,還是由衛極說明才拼湊完全。但她忘了問他,這些年他是怎麼過的?
一個妻子突然失蹤的男人,如何度過他憂心如焚的八年?
「有七年的時間,我不斷在找你。京都更是我永不放棄的地方。我不能相信你可以將我們的一切忘了個一乾二淨。我問過醫生,一般來說,如果人腦曾失去一段記憶,仍是會慢慢回想起來。我以為你會想起來,並且回到京都,或北海道找到我。」
她憐惜著他因回憶而疲憊的臉,深道:「對不起。」
他拉住她手細吻了下。
「但你沒有。我猜測你可能與我相同是華僑,但全世界的華僑何其多。我漫無目的的找,新加坡、台灣、中國大陸……如果我有更多的錢讓我深入去找的話。因此我知道我不能失去理智,那對找尋你沒有幫助。首先我必須賺很多的錢,然後認識一些可靠的偵探朋友,讓我的每一分錢花得有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