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仙子一般的人兒,又將會在我生命中扮演什麼角色呢?他在心中默問著。
在第三天,雲淨初的驚嚇顯然已得到適當的安撫,她已能正常作息,面孔也有了些許紅潤色澤。一切如以往至少表面上是那般沒錯。
韓夫人領了二名丫頭端著蓮子湯前來蓉軒,遠遠地已聽到天籟一般的琴音悠悠地傳送而來。而幾名在軒外灑掃的僕婦長工,全癡癡然地沉迷其中,工作得更為起勁。她不禁微微笑了。琴音能淨化人心,也只有她的小淨初做得到了。今天彈的是她近日來新做的曲兒吧?別有一番悠遠的情境,帶著些許愁懷,讓人好生不捨她前日所受的驚嚇,至今她與兒子仍未問出令甥女受嚇的事為何,不過,只要淨初沒事,倒也不必太過追究了。
一曲既畢,雲淨初起身叫道:「姨娘。」她能由腳步的輕重,與步伐的大小準確地判斷出來著何人。
「淨初,琴藝愈來愈出神入化了哦。莫怪宮裡的樂師每月都直追著霽兒要買你的曲兒,要求你傳授指法呢!聽你彈琴,任誰都會心曠神怡,什麼煩惱都沒有了。」韓夫人扶著淨初一同坐在涼亭的石椅上,接過傭人盛好的熱蓮子湯:「雖已是春天,早晚仍是挺涼,來,將蓮子湯喝了,讓身子骨暖一暖。」
「謝姨娘。」她低頭緩緩啜飲,雙手包著溫溫的杯身,感受那暖意,直往心湖傳去。「姨娘今天想聽什麼曲兒?讓淨初小小獻醜一番。」
「不、不!你受驚的病體初癒,別太勞累。別彈了,姨娘有事與你商量。」韓夫人伸手理著她髮鬢,無限疼愛地說著。
雲淨初恭敬回應:「姨娘請說。」
「三月十五就是你滿十八歲的生日了,一個女孩兒過了十八才嫁人,就有些遲了,所以我吩咐霽兒,將這個月的工作緩一緩,先著手打理你們的婚事。要不是你姨爹走得令人措手不及,這五年也無須讓霽兒忙得昏天暗地,這麼大的營生,也難為那孩子了,也因為這樣而連帶地耽誤了你的青春,否則早二年,你就該改口喚我為娘了。你這個好孩子當然不會有怨言,但姨娘總是替你不平,所以,我要霽兒在三月十日前佈置好一切,風風光光地迎娶你進門」
「鏘」地一聲!雲淨初手上的杯子掉落地上跌成碎片,湯汁濺了她滿裙擺。
「小姐!」碧映連忙過來拾去碎片。
「淨初,怎麼了?!」韓夫人嚇了一跳,扶著甥女到一邊,不讓她踩著碎片。
「對……不起……我……」雲淨初花容不見一絲血色,整個人惶然不知所措,一顆芳心寸寸化為絕望的冰冷。嫁人?嫁人?嫁給表哥?!
「夫人,讓奴婢先扶小姐回房更衣吧!我想小姐還沒由前日的驚嚇中回復,讓小姐多休息會好一些。」碧映扶著雲淨初說著。
「淨初,你還好吧?」韓夫人擔心地問著。如果甥女有個萬一,那她怎麼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姊姊呀!
雲淨初垂著小臉,無力道:「對不起,姨娘,我……我……」
「好好,別說了,先休息要緊,姨娘再吩咐人去藥房取一些安神藥回來熬給你喝。碧映,快扶小姐回房更衣。」
「是的,夫人。」
三四個小丫鬟連忙擁扶著雲淨初回房。
韓夫人擔心又疼惜地目送甥女走遠,可別有什麼不測呀!才要轉身找總管代為取藥時,就見門房管事跌跌撞撞地奔來!她聳眉看著。
老資格的門房管事韓富已有六十高齡,但練了一身硬裡子的功夫使得他健步如飛一如壯年人,怎麼也不可能出現這種老態的蹣跚。怎麼此時會這般?何況真有什麼事要報告,支使他手下的小門房就可以了,何必親自前來?
不多想,她迎了過去:「韓富,怎麼了嗎?」
「夫人!夫人!快到前廳,二少爺有請,快!快!」一時之間居然逾越主僕之分就要拉她去前院。他當真是急糊塗了。
連帶韓夫人也跟著急了!忙問:「怎麼了?發生什麼大事?二少爺回來就回來,也不急著一時之間非要見我吧?」她被拉得快跌倒了。
韓富大聲叫嚷:「大事!大事呀!二少爺把大少爺帶回來了!天大的喜事呀!」
這消息乍然擲入韓夫人心中,尖銳得讓她一時之間承受不住。回來了?韓霄回來了!他終於願意回家了。
可是,怎麼會在這時呢?時間上有些突,為什麼不是五年前老爺過世時?為什麼是在十年後的今日?如果連他親生父親的死亡都無法令他回來的話,她不知道還能有什麼可以吸引他。尤其在他而言,此時踏月山莊已沒有一個「親人」了。
隨著思緒的紛亂無章,她細碎的腳步也未曾有過停歇,不一會,她已被領至前廳;人未到,已聽到兒子興奮的叫喊,她不禁停裡在偏門邊,深深地看著眼前感人的一幕。
韓霽緊緊握著大哥的手,在初步激動過後,他仍不能平復內心的狂喜,貪婪地看著這位久違的兄長,生怕遺漏一絲一毫;也忙著將記憶中的大哥與眼前真實的大哥一一比對,讓兩個形影重疊成一個。不再青澀,不再有早熟的陰鬱,也不再有輕狂與憤世嫉俗的眼神,他的大哥已然成了成熟穩重、深沉內斂的偉男子了。
「大哥,這些年來,你過得好不好?為什麼都不肯回家呢?難不成你忍心讓小弟一直代為打理躍日齋?你是該回來繼承家業了。」韓霽熱切地想要告知更多關於商行的事,以及交接事宜,但他的兄長很快地打斷他。
「霽,我不是回來繼承家業的。五年來,我由各方消息得知你將家業打理得相當出色,躍日齋該是你的。我會回來,只是住一陣子而已。」韓霄深深地打量這個幾乎要與他一般高的弟弟。十年,將一個稚兒轉化為翩翩公子,俊秀斯文中帶著正直與寬和的氣質。變的,是外形;不變的,是體貼善良如故。相信韓家祖業交在他手中會更加發揚光大,他這個兄長可以完全放心了。
以為可以決絕地拋下一切,但在回來後,在乍見親人的一刻,才發現自己沒有想像中的冷酷絕情。這血親之情、這生長之地,終究是他怎麼也割捨不去的牽絆。
「大哥」韓霽忍不住要再勸些什麼。
「別說了。」他環視四周。看到老淚漣漣的老總管祥叔、帳房管事粘伯、門房管事富伯,以及眾多陌生面孔的傭僕,最後眼光落在偏門的二娘身上。他原本洩露些許情感的眼眸緩緩地蒙上一層冰冷,毫無感情卻也不失禮地叫了聲:「二娘。」
這樣的問候,遠比不言不語還來得傷人,原本情緒激昂亢奮的韓夫人霎時猶如被潑了盆冷水,不敢放肆讓慈愛的臉色太過彰顯,只能小心地,訕訕然地點頭:「你回來了。我立即叫人去打理你的院子,王嫂!王嫂子,你快率幾名僕婦去整理整理「凌霄院」。」她轉頭吩咐著,在看到韓霄身邊站了個大個子後,連忙抱歉地走向他:「對不起,失禮了。這位壯士是?」
韓霄介紹:「他叫朱追闊,我的結拜兄弟。追闊,她是二娘。」
「二娘。」朱追闊一雙眼不掩好奇地直直盯著韓夫人看,彷彿大出他意料之外似的,這韓夫人太過年輕、太過美麗了,教人快說不出話來。叫她「二娘」,簡直是叫老了。
「你好。如果不嫌棄,就一同在捨外住著吧!我立即派人去打掃「飛星苑」。」
「呃……不麻煩,謝謝。」朱追闊搔著頭,有些口吃了起來。
韓霽喜悅地叫人奉茶後,與大哥一同對坐在太師椅上,暫時不談產業交接的問題,只一味地宣佈好消息:「看來近些日子注定要喜事連連了。大哥您回來正好,可以為我主持婚事;長兄如父,這一點請你萬萬不可推辭。對了,說到婚事,不知大哥這些年有沒有中意的女子令你傾心,進而有幸成為咱們韓家的長媳?」
「有啦,有啦,小伙子,咱們大哥有中意的姑娘……」
「追闊,閉嘴。」韓霄一個冷眼堵住朱追闊的長篇宣傳。不談自己,只關心小弟的婚事;一旦這個小弟成了家,那他當真是再無牽掛了。
「你要娶妻了?大哥當然會替你辦婚事,無論如何都會留到你成家之後。是哪家的千金?咱們合計合計,找人下聘去。」
韓霽笑著搖頭:「不必了,大哥,我這婚事,在八年前便已訂了下來,如今她舉目無親,唯一的親人便是咱們家了,只須擇吉日迎娶即成,省了那一套提親下聘的禮節。你一定會喜歡這個弟媳的,全宅子上下,沒有人會不喜愛她的;她叫淨初,是我姨娘的女兒,算來也是你的表妹。若不是這五年來實在太忙,早該迎娶她的……大哥,怎麼了?」心細的他此刻才發現他的大哥神色瞬間變了,雖然不一會立即平靜無波,彷彿從未不對勁過,但他仍是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