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坐」
白逢朗已打量完這間充滿綠意的客廳。淺粉綠的牆壁、雪白的沙發、雪白的窗簾,小陽台外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綠色植物……以及盆栽蔬菜。地板則是由各種不規則、深淺不一的綠所拼成,幾乎塞進所有的綠色。
這不像是一間隨時等著迎客的客廳,反而像是私人的起居室,並不打算招待人的自我空間。可以想見屋主在此間活動時會有多麼輕鬆自在、不受拘束。
此刻,他眼前的女子便是表現出輕鬆的意態。踢掉了室內拖鞋,身子半掛在長沙發的扶手上,雙足曲在沙發上,像是隨時準備小憩一番。
那麼,他該客隨主便的安坐下來嗎?
「坐呀!」她再邀了一次。
「謝謝。」他優雅的坐在單人沙發上。
朱水戀低笑道:「實在很奇怪,我明知你有問題,偏偏就是不怕死的帶你回來,只因為你說你才剛抵達台灣,沒有落腳的地點。真是發癡了我!」將果汁丟給他,自嘲的拍了下自己面頰。
對於她的說詞,白逢郎僅是微笑以對。學著她拉拉環的手勢,算是順利喝到清涼的果汁。在他的記憶中,白狼族一向很受善待,至少他行走各方,都能與人相處愉快。他們從不加害別人,以和為貴,也樂於助人,所接觸到的外人,也都以氣息清朗者為多。
他之所以會隨她回來,倒不是為了銀鈴印,而是她身上散發的明朗氣質。不管她額上的印記從何而來,他至少可以肯定未水戀是正直仁慈的人——即使她渾身是刺,無人敢惹。
她身上的善意……呃……非常熱切的善意,使得他接受她的邀請。有一點說不上來的原因,也許是在白狼族待了五百年,習慣了各種溫暖和煦的氣息,突然遇上這麼個熱力十足的活潑靈氣,也就被吸引了。
「白逢朗,如果我說我很喜歡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大膽?」她摟著一隻胖抱枕,雙眼捨不得移開他面孔。
「我只會說謝謝。」他笑。
不會吧?帥哥死會了?她眉毛暗自打結。
「你心中有人了?」是誰?出來單挑!
白逢朗被她的問題問得一怔,平和的心臆悄悄震盪著睽違已久的漣漪……
有多少年沒再想起了呢?偶一浮現,竟仍是靜不下心,無力自己。
那張巧笑情兮的絕世容顏啊……
「是個大美人吧?」朱水戀酸兮兮地問。
「呃?」他看著她,微微啟了口,卻終究無言。
她斜睨著他,一顆填滿嫉妒的小腦袋正兀自幻想著這麼一個優雅絕俗的男人可能會傾心的女子模樣。那個女人可能也長若仙人一般的容貌,不食人間煙火,只喝朝露養顏,啃樹皮美容,不知『葷』字怎生得書。或許也是白衣的愛好者,而且穿起來不像女鬼,絕對像仙女,或者是像於悠那種清純甜美又偶爾展現神秘感的無敵美少女。反正絕對、肯定不是她朱永戀這種市儈型美女,而且擺明了喝酒啃肉的俗女就是了。
老天一向不肯善待她的戀情。瞧!她盼了八年的第二隻白馬居然是心裡有意中人的,有沒有天理呀!
她用力吁出一口悶氣,決定道:「無所謂!你去喜歡你的仙女,那並不妨礙我喜歡你的決心。就這樣了!」
「就這樣?什麼樣的這樣?」他疑惑地問。發現再一次跟隨不上她腦袋運轉的速度。他們剛才似乎並無談到什麼可以下結論的話題不是?
朱水戀移身到他面前,索性坐在茶几上與他對視,差點被他的美色迷得忘了開口說話。久久才道:「就是——我們各愛各的這樣。」他覺得她豪放也好,認為她大膽也罷,反正她個性就是這樣——勇於放下感情去愛她所愛。誰說單戀的一方必定要羞答答才可以?她又不是含蓄的悶葫蘆,真得那樣豈不憋斃她了?
她以為她該看到一張驚慌為難且不忍傷人的面孔,但這位白先生呢,在愕然過後,是這麼回應她的:「我不太明白你的話題重點,可否從頭解釋起?為何短短幾句不連串的閒談,可以定下各愛各的這種結論?是否有什麼重要的話是我漏聽了呢?」
哇咧……
是白逢朗的領悟力太差還是朱水戀的口語表達有問題?莫非今天的艷遇全被歸為一場雞同鴨講?事實上他們各自講著外星語言,卻自為溝通順暢?
朱水戀陷入深深的困擾中。
只要遇對了人,冰山絕情女也會融成—個火山熱情女。朱水戀二十四個年頭以來,給企圖追求她的男人吃足了排頭,絕非故意拿喬,而是她知道那些男人都不對。既然不對,她是半點機會也不會給的。她的一顆熱呼呼的勞心只為某一種類型的男子跳動。
任何女人其實都是熱情如火的,只要感覺『對了』。
今天,她給自己買了束玫瑰花,盛開的(比較便宜,也比較美麗)那種。心情很好,慢跑完後,一路捧著花散步回來。當然,不會忘了持兩份早餐回小窩。
她的屋裡收藏了一名絕世美男子。想來是有點不可思議,但面對著那樣一張牲畜無害的臉,任何妖鬼魔物也得變無邪起來了。知道白逢朗無其它目的的,她當然順理成章的留人下來。鎮日看著也就夠本了。
對一個認識不到二十四小時的人該瞭解多少?
她知道他對吃食不講究,甚至還是個素食主義者;有點脫離俗世,反應不是太快,一切都慢條斯理的……這些是她初步的觀察。
太習慣了都會生活的快步調,突然面對這麼個老處於狀況外的美男子,溝通上有障礙是必然,她決定試著當個慢郎中、將全身的螺絲轉松一點。
他到底是打哪來的呢?
他會待多久?想達成什麼目的?
是否……是否有個伊人在遠方等他歸返?
昨天嘴上是說得很乾脆啦!單戀是自個兒得擺平的私己事,絕不教他為難。但誰做得到?
唉……忍不住將頭埋入花束裡……
「哎唷!」有刺!「可惡!有沒有職業道德呀?居然賣我沒把刺清乾淨的玫瑰花!」她低咒著,一路爬上七樓,咕咕噥噥的開門進屋。
「早安。」溫和的男中音自浴室的方向傳來。
俊男出浴嗎?她立即瞪大杏眼看過去,開口招呼:「早安。」啊……不是浴中美男圖。
白逢朗依舊是一身白長袍的打扮,及肩背的銀髮以一條黑帶子鬆鬆綁住,整個人看來清爽精神,站在浴室門口,正逢一道陽光由小陽台斜灑而入照在他身上,像天人降世的聖景,教她看呆了過去。
「怎麼了?」他走近她,輕點了下她鼻尖上的紅點,是一滴細細的血珠子。
「啊,沒事,只是被花刺紮了下。」她接著強調:「而且花刺沒有留在肉裡,你可以省去其它英雄救美的手續。」
「什麼?」他再度感到想理解她的語言涵意是如此困難,只能以更多問號回饋。
朱水戀揮揮手,將手中的花拋向遠處的餐桌,力道恰好,讓花束輕輕的降落。解釋道:「我以前常看歌仔戲、京戲什麼的,還有古裝連續劇,通常女主角被琴線割到手,或被花刺刺到、繡花針刺到時,男主角都會『剛好』在場,並且吸吮著女主角的傷處,以表現憐愛之心。我常一邊看一邊想,若是女主角被刺到的是臀部,那該怎麼辦才好?還有,我被刺到鼻尖,如果你來替我吸血,會不會覺得有點噁心?畢竟鼻子上可能有油脂、粉刺、青春痘……惡……」很慶幸不必有這一道手續。
白逢朗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她的異想天開,雖然已經很習慣她的驚人之語,但要不發傻還真困難。
「你……多慮了。」他只能這麼說。
「我當然知道。」她輕揪他衣袖一同往受桌方向移動。『好玩嘛。我不常有機會這麼人來瘋的。」
「是嗎?」
「是的。因為你現在才出現呀。」在其他人面前,她是『殷華』的業務女強人朱水戀,是朋友們開玩笑。鬥嘴的好夥伴。但在單戀的男人面前,她只是一個滿心愛戀,且對愛情懷有諸多奇怪想法的女人。因為傾心的男子已出現,讓她莫名東想西想著一大堆古怪。
「可否請問我做了什麼嗎?」朱水戀對他異常的熱情是從何而來呢?他甚至還未做出一件值得她開心的好事。以往都是他幫助了對方才得到盛情敞懷以待。
「你讓我的心有所寄托呀!」她笑道。
「我不明白。」
「沒關係。吃吧,都是素食。等會我開車載你出去兜兜,順便幫你打點一些用品。」
白逢朗訝異著她強勢而獨裁的口氣。
「謝謝,但我並不需要。」
他在拒絕,很溫和但堅定的拒絕。朱水戀怔了一下,開口道:「你千萬不要認為你在吃軟飯。我當你是朋友才這麼說的。我並不是在冒犯你。」她是不是傷了男人最寶貴的第二生命——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