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坪左右的空間沒有不必要的雜物。簡單的床、音響、衣櫃以及電腦。采光還不錯,也很乾淨,完全符合他一絲不苟的律己天性。她的狗窩永遠達不到這種水平。
「你——過這種日子?」沒辦法,他一進門後就沒開口,只瞅著她看,她只好找話說了。
「什麼叫「這種」?」他泡來兩杯香片放在和式桌上,替她鋪好一塊椅墊。兩人席地而坐。
孫琳琳揮了下手。
「我以為你該在金碧輝煌的辦公室上班,拿著黃金做的杯子喝咖啡,二十四小時穿著永遠不可能皺的西裝赴宴或聽音樂會。即使吃壞肚子也只肯蹲黃金馬桶,反正,不是這樣就對了。」
多年不見,她的壞嘴病仍是沒半點修正,還懂得拐彎罵人了。鍾尉泱閒適一笑,早已不冉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不會再輕易被她激得反唇相稽。
「你以前不老笑我是一板一眼的機器人,沒有人性?我沒變,仍然是一絲不苟的過日子。」
「你上一流的學校,拿第一名的成績,當律師、娶妻生子都有步驟計畫,不是機械人是什麼?你是受了什麼刺激才開始墮落的?」她真的很想知道。
鍾尉泱搖頭道:「我沒有墮落。我仍然按部就班的過著我的人生。」
「去!少來。」
「當律師是父母對我的期許,所以我成為一名律師。這是我孝順的方式。也只限於二十六歲以前的生命。」
「唷,孝子打算改行啦?請問當一名逆子的感想如何?」一定是和他那個專制的母親撕破臉了。其實她曾見過鍾夫人,她不認為那位女士允許自己的兒子不聽話。
「別談那個了,談談我們吧。」他沒有多做陳述,定定的看向她。
孫琳琳心頭驀地一驚!
「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鍾尉泱輕笑著,彷彿可以看透她的不自在。他們都沒忘記兩人最後一次見面的情形。
「笑屁呀!有什麼好笑的!」她心虛裡遽升怒火,口氣惡狠狠的。
他笑容一凝,壓下心口的批評。不再重蹈覆徹,他不想一開始就吵架,然後又忘了主題。要吵有的是機會。
「首先,我想知道那一夜……有沒有造成預料外的後果?」年少時對懷孕的認知略顯模糊而貧乏,直到這些年他才漸漸思索著這個可能。
孫琳琳楞了一下,才瞭解他意指為何。
「沒有。大概是你不孕。」
「這可能要參試幾次才知道了。」他笑。向來溫和端正的眼眸染上幾絲邪惡。
紅暈不由自主的爬上她健康色澤的面皮,她低咒:「媽的,你吃我豆腐!」伸手拍了下桌面,差點打翻茶。
「廣告裡沒有「媽的」這一句。」他正經八百的提醒她。
「什麼廣告?」她再度一楞。
鍾尉泱微笑。
「對著桌上一塊豆腐歌功頌德的廣告,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桌上有一塊豆腐她一定會往他可惡的笑臉上砸去。八年不見,他變得奸詐了,不愧是當律師的。
「台灣的律師都像你這麼欠扁嗎?」
「那可不一定。」他逗趣的回應。
懶得理他,她道:「好啦,既然確定了我沒事,可不可以放我走了,我忙得很。」
他沒讓她有機會起身,長手一伸便握住她一支手,牢牢緊緊的教她掙不脫。
「我還沒跟你敘舊完。」
「先生,我跟你並不熟,OK?敘舊個屁啊!想打架我奉陪。」八年的距離,讓他顯得陌生,更別說他們之間除了打架外,從來就不是朋友。瞧瞧他是什麼眼神,溫溫存存得教人起雞皮疙瘩!
鍾尉泱點頭同意他們確實不算朋友。
「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我們並不熟,卻常打架,甚至還有過肌膚之親,使得我們既親密又疏離……」
「少給我文謅謅的,為了這些蠢理由你抓我上來「敘舊」,跟我打過架的人有一大串,跟你上過床的女人肯定也不少,你記得我做啥?我可不記得你,八年來根本沒想過你。」她沒把他當一回事,他最好明白。
「是,你沒記得我,但是卻知道我們分開了八年?」他一本正經的詢問掩不了眼底的笑諷。
這個賤人在隱喻什麼啊!欠扁的話說一聲,她不會吝於送他兩支熊貓眼的。即想即行!她揮出未被箝制的右手往他門面打去。
鍾尉泱頭一偏、手一伸,將另一支爪子手到擒來。
「我只跟你打過架,你是否也只跟我上過床呢?」他想知道有誰敢冒著生命危險與她相親的。這悍女揍人的本領無人可敬。
孫琳琳冷冷一笑。
「你以為你是什麼王八龜孫子,我會只跟你上床!我有過的男人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氣死他是她生命中的至大樂趣,再沒有比這個更通體舒暢了。
鍾尉泱不否認自己聽了極為不悅,但他沒有表現在臉上。依他對她粗略的瞭解,即使她有過別的男人也不可能會多到像星星的數目。不怪她,也許她的算數從來沒及格過,一加一可能會等於十一,他原諒她。
「原來你的性經驗比我豐富許多,那麼我是不是該向你請益一下呢?」他將茶几推到一邊,讓他們之間再無阻礙,雙手一縮,兩人的距離更近。
「什麼?!」孫琳琳突然有不好的預感。這傢伙的眼神為什麼色色的?
「讓我看看身經百戰的人功力有多高強吧。」
「啥?」她對那張愈來愈放大的俊臉瞠目驚呆。
「嗯……就從吻開始吧……」他吻住她,緩緩吸吮,輕輕佻弄、細細描繪……
空氣驀然稀薄,令她呼吸急促到幾乎噎住。雙目依然瞠張,孫琳琳的全身僵為火熱的石像,一時之間腦袋罷工為無意義的空白,什麼指令也不能下達。
這混蛋以為他在做什麼?
他怎麼可以……
像是甫吃完上好佳饈,意猶未盡似的,他探舌輕舔過唇畔回味。
「沒什麼長進,但差強人意。」
「你到底想幹什麼?!」她大叫,企圖以怒火壓下正在胸口奔竄的莫名感受,甚至伸腿想喘人。
兩人無可避免的又一陣角力。也不知是她太多年沒打架還是他鍛練得更強壯了,她居然是落敗的一方,教他成功的壓在地板上。
鍾尉泱喘了好幾口氣才得以順利開口:「你還沒覺悟嗎?我們是分不開的了。」
「放你的屁!連體嬰都可以分割了,你在分不開個什麼勁!要耍智障找別人去,我不奉陪!」說什麼鬼話!
面對這麼一張夜叉臉,著實難以營造出感人的氛圍,更別說他得花上多大的力氣來防止她掙脫了。他覺得自己需要慰勞,於是低下頭再來一記深吻,吻得霸氣,吻得眷戀,直到她唔唔的抗議聲傳化為不由自主的回應,並且回應以勢鈞力敵的狂野——
「呼……呼……」缺氧得太嚴重,令她滿腹精采的國罵無從發洩,因為嘴巴鼻子忙得吐吶都來不及。
「我們來談戀愛吧,琳琳。」他第一次呼叫出她的名字。
「你——你——」好喘!她又吸了好幾口氣。「你八成是瘋了,去找醫生拿藥吃吧你!」
鍾尉泱淡淡一笑。
「先結婚再戀愛是有些兒本末倒置沒錯。」
她驚恐的瞪大眼,終於想起兩人之間有過婚姻的事實。他——他——他看起來似乎——很當一回事……
一股冷意打腳底板往上竄升,趁他不備,她用力蹬開他,以這輩子最快的速度往大門衝去,全然不管身後男人的低吼與痛呼。
孫琳琳這輩子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字典裡會有「落荒而逃」這四個字。現在,因為鍾尉泱,她有了這一項可恥的紀錄。
第六章
站在搖搖欲墜的危樓前,在初冬背景的烘托下,危樓儼然有鬼屋的架式。若不是台灣的電影業太過蕭條,這幢樓房絕對有幸榮登最佳鬼屋場景之首。
人生的際遇實在充滿了奧妙,在意外與巧合的串連之下,你該遇到的人,絕對跑不掉。
鍾尉泱揉了揉胸口,那兒正佔據著一大片瘀青烏紫。那女人從來不懂手下留情為何物,下腳之重幾乎讓他一口氣再也提不起來。不過看到她害怕得逃之夭夭倒也是滿意的收穫。這種行為對任何人來說可能不值一羞,但若是孫琳琳則不同,她是那種寧願被揍得全身是傷,也不肯因任何一種理由逃脫求自保的女人。所以,值得。
不意外自己眼前所見正是孫琳琳的窩居。她向來反骨且不修邊幅。想來她更不會是努力工作的人種。如果她是,那麼今天她就不是偵探界沒沒無聞的小偵探了。不過,即使是一個小偵探也應該辦過幾件小案子吧?但亞彥給他的答案是——無從查知她曾有過什麼豐功偉業。
這是唯一奇怪的地方。
但這並不重要,他來此只有一個目的——找到他的「妻子」,談一場未能在十年前進行的戀愛。
沒有門鈴。找了五分鐘之後,確定這間屋子沒給人表現禮貌的機會,他只能選擇直接登堂入室。斑駁的鐵門「嘎吱」的拉出一條縫,滿屋子的陰森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