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她的善體人意讓他一直強勢地得寸進尺吧?知道不管自己做了什麼安排,她都習慣逆來順受,以至於總會有人忍不住代她出頭——即使那人沒任何資格。將心比心,他也有可能這麼做,只是生性較為冷然的他,只怕做不到陸湛這種地步;他簡直是瘋了!
「我對你並不好。」曾經,她有機會過得更好。
「欸,但對我好不見得會令我快樂。」她半閉著眼:「近來我老是在回想往事,前些日子媽打電話來說陸湛回中部拜訪過他,聽說他仍沒有結婚。」
他皺眉:
「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件事?」
「你不會高興我提起他的。」
鬼才會高興!他心中暗咒不已,低聲警告她:
「你可別胡思亂想,把他沒結婚的事也當成罪狀往身上扛。」
真是瞭解她呵!但她怎能不那麼想?
「我不曉得他一直沒有住在台灣。」
「我們一定要談他嗎?」火氣壓不住地緩升上他心頭,其中妒火佔了一半。在知曉一連串事件皆由陸湛主導之後,他會想談才有鬼!尤其與自己的妻子談。
她素手輕撫他胸口,不說話了。
反而是耿雄謙想了許久,有些認命道:
「我確實抹煞不了他在你心中的地位,除非我能回到二、三十年前,將他攆離你身邊,讓他不曾存在過,但我仍自私地希望他不會再成為我們的話題!」
他能介意什麼呢?陸湛對她無比用心是事實——甚至過火得令人髮指,再加上蔚湘向來自閉,不願擴大自己的交際圈子,能在她生命中留下點滴印象的人根本週五只手指頭數得完,以至於蔚湘會對他記憶深刻,怎麼也忘不了。
她仍是無言,也不知能說什麼、直到丈夫托起她下巴,她才道:
「我希望他幸福,也遺憾我無法回報他什麼。雄謙……他什麼都沒有——我希望能見他一面,與他談一談——」
他粗魯地打斷她:
「想都別想!」
「一直以來,我都怕他,知道他好,但未曾對他敞開心靈,除了反抗他之外,其它時候都沉默對他,他不該有這種待遇。以前我膽怯且不成熟,但如今四十歲了,總要學著為自己負責;我必須讓他知道我的心情,也該讓他知道——你沒有對我不好,不要再為我做任何事了,因為我不要你們之間有人受傷害。」她明亮的眼瞭然地迎上他的震驚。
她知道了什麼?!
「蔚湘!你怎麼——」
原本她只是臆測,因為時間太過巧合,所有事件都從陸湛回國開始,而現在,由丈夫訝然不能成言的表情中證實了。
她只是沉默,不是笨呵!
「讓我見他,好嗎?」她輕聲乞求,卻是絕對要達成索求的堅定,無論他會怎麼反對。
※ ※ ※
陸湛一直不曾小看過耿雄謙,只是當他接到由耿雄謙打來的電話時,仍不免吃了一驚!這個黑道教父畢竟不是浪得虛名,其手下的厲害程度,此刻才真正領會。
讓陸湛更意外的,是那傢伙以極端僵冷的語調對他說明葉蔚湘想與他見面的事,不由分說約了時間、地點,也就是龍焰盟總部、首腦的住所。
「你對蔚湘說了?種種攻擊行為都是因妒成恨的陸湛所支使的,是嗎?」陸湛口氣中充滿嘲諷。為什麼不呢?耿雄謙向來討厭他,有機會破壞他在蔚湘心中形象應是樂於去做的。
那頭的耿雄謙冷哼不已:
「你當她是笨蛋嗎?難道她自己不會猜嗎?事實上當我們還沒察覺是你時,她已暗自有這種猜測,因為你去過她娘家。」他才不屑說明自己壓根兒不想讓妻子知
道。以免讓她難過。
「姓耿的!你很明白我有權力這麼做!」陸湛失去冷靜,直接在電話中叫陣,接著冷笑:「你們龍焰盟畢竟不是無堅不摧的。半個多月來,讓我這個黑道以外的人弄得灰頭土臉,卻無計可施,要不是昨日我太心慌,你不可能這麼快找到我。」
耿雄謙不理會他的奚落,只響應他的叫陣:
「你沒有權力去要求別人夫妻的相處方式,你只是用著『愛』去賦予自己干涉的理由,事實上你很明白,你徹頭徹尾是個外人!二十三年前你失去她之後,她就只是我的權利與義務,她是我的妻子,進的是我耿家門,與你陸湛永生永世扯不上關係!」
「原本她可以是我的!你們會結婚,是我成全的,但你該死的沒有善待她!如果我是你,我會——」
「幸好你不是!不然她早就死在你以愛為名目的牢寵中了!」耿雄謙很快地打斷他。
「我會要回她的!你等著瞧!」
「放屁!」
兩個男人同時掛掉對方電話。這一回合戰役,無法判定勝負,只讓兩名生性冷靜的男人以氣沖斗牛的心情過了大半夜的時間。
以四十來歲的「高齡」而言,這兩位在事業上各有勝場的男人,能氣成這樣也算是稀奇了。
※ ※ ※
情感的債,是永遠算不清的爛帳。受過人一朝恩情,終生感念在心,不能回報以愛情,那情分卻是永銘於心的。
人生並沒有許多二十年可以蹉跎,愈活到後來,愈因明白歲月的無情而益加珍惜尚能擁有的一切;誰知道下一個二十年又是怎生的模樣?
不見塵滿面,但見發鬌漸染霜白。二十年的故人呵,青澀而狂傲的一面,與如今成熟且滄桑的一面,像是她記憶中舊與新的衝突,想要組合成她熟知的那個面貌,並不難;只是二十年哪,豈是一個數字而已?
回首年少輕狂,彷若昨日的事,如今他們都老了呀!成熟的代價是走向蒼老,但一路走來無悔,也就算值得了。
甫見陸湛,她便因激動而流下淚水。
儘管丈夫自從著手安排他們見面後就僵著一張臉,幾乎像在冷戰,但他仍是體貼地給他們在書房獨處,雖然他丟給陸湛的警告非常挑釁。
在書房門口,耿雄謙握住門把,最後一次放話:
「陸湛,如果與我的妻子敘完了舊,請記住我們還有話要談,而且你少給我出現什麼不良舉動!」
陸湛不屑地冷哼,背對著他。
「老爸,快來看,陸叔叔的助理長得好像媽咪哦!看照片還不覺得,本尊站在面前幾乎比我還像媽咪耶!」耿靜柔跳到書房門口,不由分說要拉著父親去看人。
這些話令陸湛感到狼狽,接收到耿雄謙夾帶火氣的眼光,瞬間又冷硬了起來,兩人之間互射的視線?哩叭啦地呈現走火狀態。
耿靜柔如果更不怕死一點,一定會用手刀在兩人之間切開他們「含情脈脈」的視線,但她不敢。因為老爸現在心情非常不好,由臉色上看來有遷怒某個炮灰之嫌
疑,她還是安分一點,以免二十歲了還被打屁股,一定會被未婚夫笑死,她還是留一點給人家探聽好了。
於是她只能斗膽地拉走父親,並且合上門,讓母親與「故人」敘舊。
葉蔚湘微笑道:
「請坐,陸湛。」
陸湛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千頭萬緒,不知該由什麼話來當開場白。她的容貌已有所變化,但他記憶中熟悉的心性是永不會有改變的,她依然是他心目中最柔、最美的女子。他的蔚湘……
「你……幸福嗎?」勉強擠出一句話,卻沒料到依然是雷同於當年相遇時的說辭,他明知道那傢伙未曾給她應有的幸福!
她溫柔淺笑,眼中淚意未歇,卻也加入更多的感動:
「似乎,你總是這麼問。我很幸福,真的,非常的幸福,所以我希望你也能給我機會讓我這麼問你。陸湛,我希望你也同樣幸福。」
「得不到我真正要的那一個,又哪來幸福可言?蔚湘,你是唯一沒資格祝福我的人!因為你手中掌握了我的幸福,而你選擇了辜負我。」他笑得悲涼,搖了搖頭:「到最後,我只能希望你過得好,因為我不願見到你棄我而就耿雄謙的結局是不好的,而我也不允許你選了比我更差勁的男人,那男人連幸福也無法給你;然而,他卻丟開你二十年,讓我後悔當年的輕易認輸。我想帶你走,蔚湘。」
「陸湛,你不該讓我困住你的一生。記得嗎?你曾經意氣風發、目中無人到足以征服全世界,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困住你。」她低聲央求:「我喜歡目前的生活,不願再改變了。陸湛,我的朋友不多,你願意來當我們家的好朋友嗎?讓我們一同和平共處,當一輩子的朋友。」
陸湛扯動唇角:
「不,如果不是當你的丈夫,咱們什麼也當不成。你不能要求我在愛你的情況下成為你的朋友,然後見你們夫妻恩愛無比。這輩子,我只想當你的丈夫,為什麼你始終選的都是那個自私自利的傢伙?!為什麼那樣的對待反而可以使你快樂?!為什麼我再努力依然什麼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