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能為他的前途著想,畢竟窩在他家那種小車行,是無法發揮他的長才,只會埋沒一顆慧星。」
臨波再度回神,只聽到這麼幾句,怔愣了一秒,笑得很客套:「我?我是他的什麼人呢?」
揶揄的口氣令大雅有些尷尬,這女孩不若外表般地柔弱,她恐怕是自討無趣了,於是她訕訕地走開了去。
車賽結束,康碩沒有得到第一名,但也不代表小雅會得冠軍;結果是他第二,她第三。
就在康碩告別同伴,一如以往提早走時,小雅追了過來。
「阿碩,你真的不考慮去日本的事嗎?那是你的機會,放棄太可惜了:」
康碩正在給臨波穿外套,回她一個狂放的笑:「那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不參加並不會要了我的命。」
「那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娶妻生子、腦滿腸肥地過一生?當個糟老頭?」小雅挑 地問。
他因她這不善的話而大笑了,將臨波摟入懷,嘲諷地說:「很美好的遠景,不是嗎?」
他發動機車,轉眼間消失蹤影,連再見也沒打算對她說。
* * *
臨波從不會想過自己的「櫻桃小嘴」會有塞下一顆駝鳥蛋的潛力;此刻看到秋水那張嘴張成了血盆大口,她開始相信人類的潛力是無窮的。如果秋水能,那她當然也差不到哪裡去,回頭得去照照鏡子才行。
「你說什麼?」秋水口齒不清地問。
「你真的重聽了!我剛才已說了好幾遍,明天學校要請父母親大人前去喝茶聊天!」臨波很有耐心地再說一遍。
「我不是問這個,你被退學我也不會訝異,我是問你……你說你與康學長的事「東窗事發」了?你……你們……我的老天!這怎麼可能?」秋水還無法發表完整的正常人看法,就被她開心的一雙父母打斷話。
江聲濤搶先問:「乖女兒!你是說你們訓導主任明天請我們去學校喝茶,要討論的主題是你的終身大事是不是?叫她放心!我們會請她當媒人,還會給她一個大紅包……」
「老爸!這怎麼可能?她們那個尼姑學校的總教頭沒有馬上叫臨波滾蛋就偷笑了,你還以為她們訓導主任真的找你喝茶咧!」秋水斬釘截鐵地抑止太過興奮的父親,事實上她也正處於震驚當中。
「我就說那個康碩不錯嘛!可是他怎麼沒看上秋水,反而千里迢迢地去追求臨波呢?」江太太最感興趣的地方在這裡,她非弄個明白不可。
「哦,是這樣的,因為我比較美麗迷人——」
一大塊雞肉突然塞入她口中,硬生生地使她閉上嘴,秋水終於又取得發言權。
「老爸!這是個大問題,一向是優秀學生的臨波恐怕要被掃地出門了,你們都不擔心嗎?」
江父嚴肅地想了十秒鐘,如下了重大決定似的鄭重道:「不如叫臨波轉去你們學校好了,這樣談戀愛也比較方便。」
「老爸!」臨波吞下了口中的雞肉,慢條斯理地道:「我們訓導主任不會允許的;我想,她大概是希望你能阻止我與康碩戀愛吧!」
「這怎麼可以?」江母大力拍桌倏地站起,口沫橫飛地喊:「抓一個好丈夫比遵守尼姑戒律重要多了!女兒,立刻休學,老媽把你嫁了!」
「素婉!」江父努力地要維持飯桌上正常的局面,無奈力不從心。每個人的情緒都太亢奮了,控制不住場面,是他這一家之主的失敗。
「臨波,你的意見呢?」秋水搶到發言權。
「戀愛與學業是兩回事。我既不會為了方便戀愛而轉學,也不會因為愛情而使功課退步,不相牴觸的事情,何必鬧得滿城風雨?你們太激動了。」
話題暫時冷卻不少,但江夫人的好奇心仍未獲滿足。
「女兒,你這次真的嚇了我們一大跳!老實告訴我,怎麼會東窗事發呢?你向來是最會保密的人呀。」
臨波聳聳肩,還是那副慣有的慢條斯理。「上個星期陪康碩去賽車,在市區被一個向來討厭我的同學看到了,而她又正好知道康碩這個人,於是一狀告到訓導處去。上自校長,下至工友,在一天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看來我今年的模範生獎是飛了。」她還真是心疼那伍仟元的獎學金。
「沒關係,老爸我給你嫁妝三牛車。」
「臨波,如果有人敢欺負你,你一定要告訴我。」秋水慎重地交代。
康碩的親衛隊何其多,她相信臨波是不曾見識過的,不禁替她擔心了起來。他們看起來挺配的;但是……他們哪來的機會湊成一堆呢?真是想不透!
「好。」臨波不當一回事地回答,惹來秋水的一記白眼。
「你真的要小心。聽到沒有!」
「好啦!」臨波又揮揮手。
一旁的江氏夫婦已在幻想女兒披上嫁衣的情形了,雖然提早嫁為人婦的不是他們先前想像的秋水,但換成臨波也不錯;反正是同一張面孔,也都是自己的女兒嘛!
* *
不若江臨波的經描淡寫。她的戀情對悠羅女中而言,簡直是平地響起的一聲大暴雷!
在這個嚴謹、注重高昇學率的學校中,校規沒有一百條也有八十條,連小小的遲到、早退都被視為滔天大罪,更別說是談個「小戀愛」了。
可惜的是,此女中建校近七十年以來,從來沒有人談戀愛鬧得學校人心惶惶,所以睿智的創校先驅們並沒有明文訂下不許男女交往的條例。女校嘛!當初誰會想到?校方沒有任何適用的規定可以正大光明地要求江臨波與男友斷交,辛苦的師長們只好關在校長室內苦思對策。
如果是別的學生還好辦,偏偏是一向素行端正乖巧、功課頂尖的優等生,既捨不得罵,也捨不得逼她轉學,這種學生不留下來爭取大學的榜首太可惜了;但,該怎麼解決卻是令人難以解開的習題。不阻止,怕他人起而傚尤,那學校不就天下大亂了?想阻止,偏又得不到家長的合作,這問題太棘手了!
若說師長之間已焦頭爛額,那麼學生之間佯裝平靜下的暗潮洶湧就更可觀了;尤其在她們高二A班,江臨波突然成了空降的ET,人人想接近她探問虛實,卻又躲在一旁自行編演、竊竊私語,簡直是無心上課了。
今天是週末,只有兩堂英文、兩堂軍訓課。接近放學時刻的第四堂軍訓,高二A班根本是放牛吃草,紙條滿天飛地傳來傳去,教官視若無睹地只顧看他的書,整個教室的氣氛詭異不已。
臨波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拿筆在計算紙上畫圈圈,心中掛念的是中午要去康碩家吃飯的事。聽秋水說康父不大能諒解他兒子有女朋友的事實,那麼她這個醜媳婦吃這一頓飯恐怕是有點辛苦了。她擔心嗎?她問自己,然後得到的答案是——苦笑。
傾聽耳邊嗡嗡作響的耳語浪潮,她忍不住下筆寫著:
生活的目的,在繼起冷言冷語的源遠流長大任;生命的意義,在創造他人不幸以茲自身的樂趣。
她在這兩句話上畫了一個又一個的大「x」。原來,她竟是這樣冷眼看人生,還是突兀的早熟,使得她不明白咬耳朵的幸福。瞧瞧地做了什麼?貢獻了高二A班頭條大新聞。這一屆的同學將會記憶深刻到老死。如果戀愛這麼平凡的事也值得讓人渲染至這般,唉!那麼現今莘莘學子們的日子當真是可悲地無聊了!
嗯,她決定,可憐她們!
下課鈴響,教室頓時陷入一陣混亂之中,一群好事女子不急著收拾書包,由樑上君姑娘率眾前來盤問,包圍住正在收拾書包的江臨波。
「你沒有話說嗎?虛偽的優秀學生。」樑上君說話語氣尖酸刻薄。
「要說什麼?」臨波絲毫不動氣。
「你是我們「悠羅」建校七十年以來的最大恥辱!」她揚著下巴,一點也不留口德地攻擊。
「樑上君,你別太過分!」班長立即跑過來居中協調:「放學了,大家都回家吧!」可惜這話不怎麼有效果,連隔壁班的人也趴在窗口看好戲,好奇地看著傳說中的女主角。
樑上君冷言諷刺:「你又躲到人家背後了,江臨波,你孬種!你永遠不敢正大光明地面對我,只會假扮柔弱,難怪南中的康碩會被你勾魂攝魄。」
臨波本來是很想發揮她不為人所知的強悍,但是根本沒有她出頭的機會。一如往常,那票文靜的同學已群起聲討咄咄逼人的樑上君了。
「樑上君,你少欺負人了!誰不知道你暗戀康碩很久了。上個月你還以為康碩是在等你,故意在他面前走來走去,我們都看到了!別以為江臨波安靜你就可以欺負,我們站在正義這一邊就是看不過去,她戀愛關你什麼事?」
臨波無聊地玩弄著書包的背帶;情勢上來看,樑上君無疑是當了「壞人」,非常吃力不討好而不自知。可悲!這樣的人,也難怪別人要多事地聲討她。台灣人真的是潛伏著「短視」的危機?如樑上君這樣衝動的人多得是,拚命地要爭一時意氣,完全不顧事後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導致聚眾滋事的社會暴動特別多,卻也未見到生活有所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