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倦勤了?想去『碩彥』進修?還是想去聘顧問來打理公司?你好像還沒到那個地步吧?」她們五個女人目前配合得還不錯呀。
「沒--」拉長了否定字。她振了振精神,問:「那,你知道『逢禎』的老闆是誰嗎?」她知道依芳最八卦,對商界的各種小道消息都有收集的嗜好。
呂依芳想了一下:「叫唐力華,一個超級吸血鬼。」
「只有一個老闆?有沒有其它合夥人?」
「沒聽說過。光他一個就很可怕了,再來一個不就禍國殃民了,非把全台灣的錢吸乾才算數。」
是很可怕!那個豐步雍非常難纏。
水漾不太明白那傢伙為何也要故作神秘,把自己隱遁在商界,只願在幕後操盤。不過她倒是能理解丈夫不願露面的心態。
葉遐爾自小看著親人的權力爭鬥成長,對自己的家族其實是厭煩的,恨不得掙脫的,但卻又無法一走了之。
他也是有理想的,但肩上的擔子讓他無法為所欲為。當然他是可以在「葉豐」內大展長才,但他為什麼要?光是現在這規模,就有五、六個爭權奪利的派系。經營大了這樣的企業,不僅很沒成就感,還會招致更多的醜惡爭奪。
但他又不能自立門戶,倘若他可以硬心腸的不管「葉豐」興亡,然後自行創業,一旦有所成,畢竟還是葉家的子孫,想不被親人干擾或拖累根本是妄想。
他對事業有滿滿的企圖心,但對看了數十年的鬥爭早已倦得不能再煩倦。最好的方法就是這樣:不對「葉豐」費神,維持它的平衡就好,然後私下自立門戶,發揮己長、作育英才,既可達到事業成就感,又不怕被干擾。可以說「碩彥學苑」是他真正能呼吸自由空氣的地方……
昨夜看著他平靜的陳述,她並不為他的成就而驚喜,反而難受著他的不快樂。
也許他並沒發現,當他在敘述時,眼中閃過的是一種對親情的麻木無感,像是在談浩劫般的談他自小感受到的家族氛圍。
他並不知道。其實,他非常非常不快樂。而那使得他不容易有情緒起伏。他向來的沉著冷靜,對事物的無動於衷,正是來自他不快樂後,變得不容易感受到快樂,也不知道真正的快樂是什麼。
所以他的情感是空虛且麻木的。
不懂得「施」,也無法感應什麼叫「受」。
於是,她為了一個認知而失眠了--
他,不知道什麼叫愛,不懂什麼叫情感交流。所以,她掏探他的心,怕是握到一手空。
如果她要得到實實在在的心,那就得先找個法子填滿他,用他感應得到的方式。好……難!
他們昨夜的最後對話是:「我要你的心中有滿滿的我。」
「我心中有你,現在這樣就很好了。」他覺得這輩子再沒有比現在更好了,為什麼她眼中還有不足?就像一個已考滿分的孩子,還企求更高的分數……
「不夠不夠!」他的困惑讓她心急!
「那什麼又是『夠』的終點呢?」他不懂。
「終點是當你說出『我愛你』。」
而他,沒再言語。
夜,就此靜下了。然而,清晨也到來了。
她的熱烈,嚇到了他。
此刻的她,在辦公室發呆;而他在做什麼呢?應也是在家中苦惱吧?
他以為的滿分,其實只是她眼中的十分。但這又怎麼能怪他呢?原本他的世界裡,已太習慣一分、兩分的淺薄涼淡情份。所以當她每多一分付出,他幾乎都在受寵若驚的狀態,並覺得不可思議。
等著瞧吧,親愛的老公。你還沒見識過什麼叫真正的滿分呢!你就抱著你手上承接到的那一丁點當成滿分去寶貝著吧,而我,會一記一記的敲得你滿頭包,讓你坐在彩虹上數著頭上飛轉的星星月亮太陽,當然,還有烏鴉,感受前所未有的奇異滋味--
痛,並快樂著!
葉氏夫婦再度從不同的國家飛回台灣。休息兩天之後,精神飽滿的召獨生子前來陽明山的祖宅議事。
葉遐爾一踏進門,看到眾長輩排排坐的陣仗,不免暗自思索著原因。
其實也不必臆測太多,能讓他父母一齊回國,除了公司的事,再無其它了。之前他出車禍時,他們也只是打電話回來問候一聲而已,後來得知公司裡暫無主事人,才飛回來坐鎮,以防各派系又要起一場奪位戰爭。
從小生長在這樣的家庭,已太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才會忐忑心於水漾的熱情洋溢,百般不解她打哪來的活力,可以散發出這麼濃烈炙人的感情?
人性,本該是冷漠;人生,本就是無聊,不是嗎?眼前這些人,就是這麼教他的。而他,也差不多要被這些人同化了,幾乎。如果沒出現水漾這個變數的話,他的人生肯定是平靜無波,直到死亡那一刻到來,也不能使他眉頭動一下。哪有可能活出現在的樣子常要吊高心應對她突如其來的索心手段;總要在她的媚惑下,臉紅心跳的任由定力一去不復返……?
不過,縱使與水漾的相處一日比一日更加美好且刺激,但他仍是沒法子以相同的心境去面對這些至親,甚至連一點點渴盼也沒有。也許,他終究被教養成典型的葉家人,已太根深柢固。除了水漾,他的心難以再為其它怦動。
何況……這些親戚眼中除了權勢,哪懂得什麼叫親情。若他突然熱切的付出與索求,怕不被當成瘋子看了?他心中諷笑地想。
「爸媽、二叔、三叔、以及舅舅們,好久不見。」他頷首打招呼,讓管家收去他的外套與手杖。
「遐爾,快過來坐。」葉母指著一處空位道。
他無異議的落坐,靜待他們丟出問題。他猜:八成是要談水漾。他們這些人隨著水漾做出一筆又一筆漂亮的成績單之後,憂慮之心也隨之高揚,日夜總擔心著太過厲害的女人功高震主,終究會成為武則天--
果然,葉父先開口了:「上星期水漾拿到了『豐揚』的訂單,有不少老朋友特地打電話到美國向我恭禧,直說財神婆的威力果真名不虛傳。『豐揚』的談判人員之難纏,大家是知道的。」
葉母接著道:「聽說她接下來要談未來五年的合約,可見她有能力、企圖心也強,居然敢明目張膽的向『豐揚』佔便宜。年紀輕輕,手腕倒是厲害。」
像是五千公尺的接力賽,第三棒上場了。
「我說遐爾,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明明身體都好了,作啥成日窩在家中?有沒有男人樣哪你!」三舅一向利嘴傷人不留情。
「哎呀,幹嘛講這麼難聽?我們遐爾只是脾氣好,被那女人壓落底而已。是那個女人太厲害了啦!我們今天來是要集思廣益給他想個辦法,可不是來落井下石的。大家知道他性子,就別欺負他了。」二叔出腔扮白臉。
黑臉三舅再唱一段以活絡氣氛:「是男人就要有氣魄!別讓自家婆娘爬上天,不思相夫教子,成日妄想侵佔男人的領域。我說,你就馬上回公司上班。水漾是個人才,叫她當你的秘書好了,給她降個職,也好教她減掉竄位的野心。」
叫一個主將去當副官?他們何忍這般踏蹋人才?葉遐爾不敢相信這些長輩們偉大的決定。
「我不認為她會接受--」
他的話沒來得及講完就被無禮的打斷,大舅叫道:「哪有她吭聲的份!她不過是個外人,叫她當秘書就當秘書,不要的話,回家生孩子去吧!遐爾,不是舅舅想訓你,實在是你太忍讓你妻子了。」
輪番炮轟完畢,並且也表達完早有默契的說詞後,葉父咳了兩聲,下結論:「遐爾,我們完全尊重你的決定。該怎麼做,你心裡有數,別讓我們失望。葉、紀兩家合併,絕不容許大權旁落到外人手中。我們等你的好消息。」
葉遐爾平淡地應著:「我會好好想一想的。多謝大家的指教與尊重。」溫和的語氣讓他人完全聽不出裡頭蘊含了多濃冽的諷刺。
葉母欣慰的點頭。
「很好。你的妻子是個人才,你可得安撫好她,在你堂弟表弟妹們還沒能獨當一面之時,我們還是少不了她。在慎防她奪權的前提下,我們會盡力支持她的各項計畫,但求未來十年內可以順利的讓『葉豐』成為台灣十大企業之一,並發展成國際知名企業。」
如何能一邊對別人說:「嘿,你被降職了」的同時還厚臉皮接著道:「別忘了要繼續拼老命替我的公司賺錢喔。」這些功利至上的人著實厚顏!可厲害了,壞人叫別人去當,好人自己做!這些日子以來,公司內各派系莫不極力向水漾靠攏,以期壯大自己的勢力,端差沒鞠躬哈腰了,但在背後又淨搞這種把戲。
婉拒了雙親留他下來吃晚飯的邀請,他讓司機載回天母。車行中,他心中一直浮現一個想法:明知「葉豐」的掌權者們都是這副可鄙的德行,他還要把水漾留在那灘渾濁中與不值得費心的人戰鬥嗎?只為了這是他想逃掉的責任,就活該要她代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