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凡,你身邊有人?」向來冷靜的聲音掩不住震驚的語氣。
我低沉的笑出了聲:「嗯,一個大抱枕,很舒服,還可以幫我接聽電話,很好用喔。」
「是那位住在花蓮的鍾先生吧?」
「對。」我懶得問他何以如此神算。
他倒是說了:「見過兩次面,很有預感他對你的興趣,只是沒想到你願意接受他。」
「喂!你打電話來只是為了講這個嗎?那我可不可以掛你電話,回頭睡覺。」我喃喃抱怨。這男人是不是快當父親了,所以變得如此長舌?
「今天晚上有沒有空?我們必須談一些事情,明天我就要回新竹了。還有,意蓉--我的未婚妻很想見你一面,可以嗎?」
「我又不是動物園的動物。」我咕噥,翻轉了個身才又道:「還有,如果她想示威或道歉,叫她省省吧。再假如她只是想明確瞭解你我果真無愛情,才肯放心,那我更是沒空。老兄,咱們相識二十九年知己一場,我什麼都可以依你,但可不要規定我得與你的女人當好朋友,我沒這種興致。再者,我很忙,你辦完離婚手續的話,幫我把戶口遷回台南,謝謝。最後、最後,請給我四佰萬當贍養費,謝謝!這樣一來,我未來五年的生活費就不必愁了,拜拜,您保重。」
「菲凡,你不想見她,我不勉強你,可是我必須見你一面。」他當然知道我掛電話的意圖,連忙搶言。
「等你當爸爸時,我會去喝滿月酒,就這樣了。」我這次果決的掛上電話,卻也消褪了睡意。真可惡!
我翻了兩翻,終於坐了起來,想賴床也沒心情了。
「你介意嗎?」他一直在打量我。未梳理的儀容看起來很狂野。
我抓了抓半長不短的發,全往後攏去--「曾經,我決定與他共度一生,以沒有愛情的方式。但老天不肯成全。」
「沒有愛,會活得比較安全嗎?」他試圖明白我不斷抗拒的心態。
我聳肩:「不是的,我只是厭煩於人人都必須有愛情加身的說詞。我不怕「愛情」,只是討厭它。當然它如果硬要到來,我也沒辦法。看不慣人人視之若命而已。」
「反骨。」他湊過來給我一個早安吻。
「嗯,我們都還沒刷牙那。」我很快推開他,準備刷牙洗臉去。
他仍靠坐在床上看著我,我站在浴室門邊才想到一件事,回身看他:「喂,男人早上性慾較強是真的假的?」
他愕然了下,雖紅了臉,但仍是道:「不一定。」
我不懷好意的笑了下:「可憐的男人,你必須明白,我並不頂欣賞上床的行為,我比較喜歡抱摟的感覺。」
「現在談這個有點早,不是嗎?」他攤攤手。
我挑眉:「你似乎很保守;你們保守的男人怎麼看待上床這擋子事?」
好傢伙,他反將了我一軍:「保守的男人認為,交往沒有半年以上,不許上床,正好與你試驗愛情的時間相同。」
喔!這男人愈來愈不木訥了,不知道跟誰學壞的。我給了他一個鬼臉,梳洗去了。
與我相處是很輕鬆的事,很多人都這麼說過。因為我的性子不像女人,趨於大而化之的中性。然而,既是中性,就沒有所謂的女人味,那麼會愛上我的男人,本質上是不是有一點點同性戀的傾向?
好詭異!我的腦袋總愛亂轉一些莫名的事。不知鍾昂想過這個問題沒有?哈哈※※※在台北待了二十天,為了等朱婭的母親病體可以稍稍康復,送回花蓮的醫院一步一步慢慢治療。醫生評估必須在未來五年內做多次手術,才可使毀掉的臉變得「能見人」;但要不見疤,或得回原來的美貌,卻是奢求了。幸好我得到了唐或的好消息,至少朱婭的母親不必煩惱醫藥費無著落。
只是——往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我不知道朱茜迪能不能承受得住,也不曉得朱婭的未來會如何。也許母愛可以使一切如舊,也或許朱蒂迪會心性大變,連女兒也視為仇人。那麼,未來不免令人感到悚慄不已。
所以鍾昂護送朱女士回花蓮前,我一再一再交代他務必為她們母女倆做好健全的心理輔導。至於我,則要下台中處理一些事情。
「不許打電話給我,不許問我行蹤,不要因為我們在試著交往就認為你有任何權利過問我的一切。」在他還沒開口叫我保重時,我早已劈哩啪啦的先下手為強。
他早已被我的一串交代弄得傻眼,更別提要他對我的交代有所回應了。
許久許久,他才道:「我不會打擾你,但你隨時可以打擾我。這是我的電話。」他將一張紙塞入我手中。
呃——呃——似乎我的宣告在相較之下有點不近人情。可是,這畢竟是我生平第一次交男朋友嘛,我只能依別人的經驗與必然的行為先下個通牒,不然以後不就任人予取予求了?
但顯然鍾昂不是尋常男人。他也沒戀愛過,所以不太知曉「正常」的步驟,也就不懂得對我要求互報行蹤。
那——我是不是太防備過度了?
我哈哈傻笑矇混過去。
「好好好,您好走,路上小心。」
他伸出雙手,勾攬我的腰身以入懷,額抵著我的額,氣息在我面孔上吹拂:「我會想盡方法讓你不感到壓力,不要防我。愛上我並不需要失去你原有的自由,我只要你心中對我有所掛念而已。這樣就好,就好。」
然後,然後呢?
「當你開始不滿足於現況了,該怎麼辦?」我問。
「反正你逃跑的功夫很強,沒有人抓得住你。我期望當風箏另一端的牽引者,但,倘若風箏執意自由,遺留下的,也只會是一條繃斷的線。不要害怕讓我接近你,因為最沒有把握的人是我,該害怕的人也是我。」雙手漸漸收緊,在不令我窒息的力道之內,也是不容我掙脫的力道之內。
我,我這個大刺刺的女人,在他眼中像什麼呢?
是揉了怕碎,含了怕化的弱質物品嗎?還是,男人在面臨愛情時,都會有患得患失的不確定感,因此總是小心翼翼?我不懂。但他的行止令我有些心疼,心疼他的不值得。為了我,真的很不值。
如果今天他傾情的對象是文小姐,情路一定非常好走,比捷運還順暢快速,但人類似乎最為擅長做自討苦吃的事。我還能說什麼?
一如鍾昂曾說過的,追根究柢,是我自己先惹他的。中國人不比西洋人,對吻認知大大不同。也許我就是在做惡作劇的事時,邱比特正好在場,射了一箭。不然就是我的吻技高超得吸魂攝魄,他被我吸來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哎!反正,都是一個吻惹的禍啦!
「無論如何,讓我們一直保持這種心態吧。不要被愛情這玩意兒折磨得顫顛倒倒。如果相愛起於快樂的因素,就不該讓它轉為苦澀。鍾昂,我希望一直快樂且自由,但願你也是。」
「我是呀,把心交給你,看著你意氣昂揚,快樂自負,為所欲為,確實是很快樂的事。你一直在做許多人不敢去做的事,說著許多人不敢說出口的話,活得自我快意。而我愛你,因為分享你的快樂,所以我的心情也舒展。沒錯,愛上你,所以我快樂。吸取你自由的氣息,即使我的身體不能隨心所欲陪你浪跡天涯,但我的心卻有,它跟著你。」
好——肉麻!好挑逗——好惡!
可是我的眼眶卻有點濕。原來我以為他與朱棣亞是同質性的男人,但細分之後,他們卻是大大不同的。
朱棣亞是事業心強的人。這種人在善於包容照顧人之外,其實是強悍且霸氣的,不然他不會掛念著他的未婚妻與他的相遇方式錯誤,久久無法釋懷。
但鍾昂則較為包容。他沒有很強烈的事業心,在生活過得去的情況下,心思全轉在流浪動物或弱勢團體上。無所求,所以寬容別人的行止,甚而欣賞起來。
不能說哪一個人的心態較為正確,只能說他們在自我價值觀的世界中,尋到了最佳安身立命的方式去過生活。
但乍看之下,他們真的很像,形於外的斯文、冷靜很像。
當然啦!一白一黑,一帥一平凡,一有錢一無錢,如此而已。
莫怪注重身家的母親在探聽到鍾昂銀行的存款不足六位數字時會差點休克。期望我速速換個體面的男朋友給朱家人看,不要找一個平凡人充數。
我也只是皮皮的回嘴道:「別擔心,我的公寓可以出租,收了租金足以養活他。」存心氣瘋我阿娘,我想也達到目的了,氣得她行李打包十來箱,跑去大陸找舅舅訴苦去了。
「我不會追問你行蹤,只但願--你偶爾會想起我。」
「好吧,我會在想起朱婭時,同時努力想起你。」我很誠意的保證。
他燦笑出聲,直親著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