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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席絹

  所以他們在杉林溪的飯店住了下來。

  入夜的山上,寒冷更甚白天數倍。沐浴完後的蕭素素立即鑽入暖呼呼的棉被下,被冷空氣凍得直哆嗦。

  「對不起,明知道你會認床,卻無法讓你回家睡覺。不必害怕,我就住隔壁房間,有問題可以過來找我。」他等她沐浴出來,看看時間正也是她就寢的時刻,走到床邊替她拉好被子,便打算退出她的臥房。

  「我——」會怕!

  「燈不會關上,不怕的。」他拉回步伐,坐在她床沿,記起了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適應他們新婚的臥房,如今放她在陌生的地方,看來似乎是像要了她的命一般。所以他只好又道:「閉上眼,我等你睡了才走。」

  她搖搖頭,惶然的看了華麗的房間一眼,每一個陌生的擺設都令她發抖,最後眼光只敢定在他身上,只有他是她唯一熟悉的。相較之下,對他的害怕在此刻顯得微不足道。「不要……一想到你會走,我就不敢閉上眼。」

  唐彧伸手輕撫她臉,也感覺到她依戀的摩挲。

  「我不是你的父母,即使你給了我相同於你父母的信任,我仍是一名與你無血緣關係的男人。我們唯一的關係是夫妻,而這只會令我對你做出一些你害怕的事,不會只有純然的保護。」

  他的意思會是……如果睡同一張床,他一定會脫去她的衣服,壓著她身子嗎?

  「但……但是我們離婚了,我知道離婚的夫妻不會……不會再有親密……」她結結巴巴的指明事實。

  「我們尚未正式離婚。」他手指撫向她發白的小嘴。

  她搖搖頭,語氣有絲哽咽:「你會生氣,每當我們那麼做了之後,你都變得好生氣,有一次還把門甩得好大聲。我不明白如果我們那麼做是你想要的,為什麼事後你都變得好可怕?我好怕你生氣,你一定要脫我的衣服才能一齊睡嗎?」這是她多年的疑慮。親密過程中的不適,遠遠不及他怒火可怖的千分之一。他那麼生氣,為什麼卻又要對她做?所以後來她以為分房睡之後,是兩人真正的解脫。她不必每每為了躲開這種事而哭泣佯稱不舒服。

  他們之間每一個「第一次」都代表著不幸,並且一直的惡性循環下去,他深深看著她欲泣的面孔。

  「如果,事後我不會生氣,那麼,一切是不是變得可以忍受?」輕聲探問,屏息的等待她回應,棲放在她枕側的另一手悄悄握成了拳。

  她迷惑的看著他,不明白為什麼他看起來充滿期待,眼睛突然變得好明亮,似乎有二把火在燒,然後連帶使她全身也因緊張而繃緊了起來。

  「我想……」嘴巴好幹,她吞了下口水:「大概吧,因為真正令我痛的只有前幾次,以後其實不算痛,只是不舒服。」

  那就夠了!

  突地,他低下頭深深吻住她,在她瞠大的瞪視中允諾:「我今晚會留下來。」

  「謝……謝……」他的臉色變了,像當年新婚之夜那樣,充滿了侵略性。她又吞了口口水,覺得自己成了一道食物被放在飢餓了三天三夜的食客面前。他……他想……?

  「別怕我,素素……請你別怕我……」他滑入被子中,小心的擁著她,雙手輕柔的探入她袍子裡,緩慢的愛撫她嬌若嫩蕊的身軀,不敢施一點力道。

  「你會生氣——」她低喃,全身不知因何而顫抖。

  「不會的,今夜我保證不會。」他吻住她。

  兩人的衣物一件一件由床上滑落到地上,粗喘的男性鼻息充斥在華麗的套房內,並且在不久後加入了細細的嬌吟……

  奇特的夜裡,探索出了全新的體驗。

  外頭的寒風淒雨漸息漸止,星子悄悄露出微光,灑進了溫柔的銀白,為這奇異的一夜做見證。

  這一夜當然是奇特的。一對結婚七年,育有一子,並且已簽字離婚的夫妻,居然在今夜才享受到了真正的洞房花燭之樂。

  七年前那一夜的夢魘,在此刻,正式遠離。

  唐彧與蕭素素終於真正成了一對夫妻。

  從杉林溪回來已經一星期了。與往年相同,新年與舊年的交替,只不過是換一本新日曆的改變罷了,沒有什麼突然丕變的事件,一切都正常不已,任日子起起落落,白天黑夜如以往的交替競走,翻轉著流年。

  變的,是心情。

  蕭素素總是陷入深思中,思索著自己的改變,探尋著緣由,然後任沉寂的心浮現出自鄙自厭。因為每一次的結論皆相同:她利用了唐彧。

  七年前她無法接受唐彧,是因為她的父母健在,並且有父母為她構築著無風無雨的溫馨世界,她可以肆無忌憚的排斥她心中不重要、不接受的人,一逕的沉浸在被迫害的自怨自艾中,不願去思索他的「壞」,其實是對她好,並且是丈夫對妻子正常的行為。

  而現在,她居然對他改觀了。抽絲剝繭的思索下去,答案是不堪的因為她的父母過世了,她頓失依靠,沒有地方尋求溫暖呵憐,她又寂寞了好些年,急切的想再尋求一份無私的奉獻,因此唐彧便為她的身體所接受了,因為她要他成為她的支柱,想要從他身上得到失去已久的溫暖。

  一定是那樣的,否則她如何解釋七年前的絕對排斥,卻成為七年後的滿心接受?以前她根本視歡愛為畏途,因為即使不痛了,也只能僵僵硬硬的任他侵略自己的身體;除了忍受,再無其他感覺可言。然而杉林溪那一夜,她卻領略了一種戰慄的激情,窺探到了情慾的殿堂,在他的施予引導下,感官達到了幾乎不能承受的顫動與爆發,那是她從來就不曉得居然會是存在於世間的一種激情。

  原本她以為全人類會有肢體交纏是不得已的,因為必須經由這種方式去製造小孩。然而她錯了,得到小孩並不是人們去做那件事情的主因,否則坊間不會發明那麼多的避孕器材。

  她覺得好羞慚,這樣的她與父母有何兩樣?當年爸媽利用唐彧來托孤,而今她因極度寂寞而利用他、接受他。她已經二十七歲,走出父母為她建構的象牙塔並非為了再度尋求一力堅固的塔來棲身,然後安心的過著自我的生活。她沒有這個想法,然而卻在做著這樣的行為,怎能不令她自鄙自厭欲死?

  不能再利用他了,他為她耗費了七年的光陰,難道此刻察覺了他的好,便可企圖利用他的好來捆住他嗎?不行的!她不可以那麼卑鄙。而且正如菲凡所說的,她該自己去決定自身的命運,不論好壞,都該由自己承擔,跌倒了頂多再爬起來便是。學步中的嬰兒若一直靠人攙扶,永遠學不會自己走路。

  所以她不能再麻煩唐彧,也不可以太常想起他——自杉林溪回來後她心中總盈滿他的身影。一定是企圖依賴他才會這樣,一如她以往的生命中只容得下疼她的父母那般。

  她不會任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已經離婚的男女根本算是毫無瓜葛了,然而他仍是請傭人打理她的生活起居,給她最安全完善的照顧,已經好得令她羞愧了,萬萬不能妄想再從他身上搾取更多,他並沒有義務得讓她予取予求。

  心口會感到痛,無非只是恐懼於自己的無能,但這種恐懼必須置之不理的,因為未來必然還會出現更多,她該為自己負責了。

  「少夫人,你的電話。」陳嫂輕敲敞開的門板,對日光室的蕭素素報告著,並遞過無線電話筒。

  謝過了陳嫂,她的心倏地狂跳,像是快蹦出心口,讓她連忙以一手撫住,才小心的開口:「喂?」是他嗎?會是他嗎……

  「素素,我是杜菲凡,我現在人又回台中了,明天有一場慈善募款表演,在「春暉啟智學校」,要不要一齊去?」她熱切的嗓音傳了過來。

  「菲凡?哦……好的……人不會很多吧?」不能解釋心中為何突然若有所失了起來。

  「不會。即使人很多也不必擔心,不會有人硬要你笑臉以對的。反正大家都不認得,吃吃看看也就算了,理他人多人少,我們又不是主辦人,必須周旋在閒雜人等之間。對了,上星期四你去哪裡了?原本那時我人在台中,準備找你喝茶,但陳嫂告訴我你出門去了。真不錯,你膽子練得很堅強,不怕一個人出門了。」

  「不……不是一個人……」她小聲的招認。

  「啊?你有朋友了?」杜菲凡驚喜的叫了聲。

  「不是——」蕭素素更小聲的回應。

  幸好電話那頭的杜菲凡身邊似乎有人,並且一直在叫她,迫使她必須早早收線:「哎呀,聽不到啦!反正明天見了我們再聊,我現在要去忙了,拜。」

  緩緩的放下話筒,鬱鬱的心仍是低迷。

  一定得振作起來呀!

  只是……心中的若有所待源自何方?若有所失又是因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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