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為招惹了樓氏夫婦徹底的厭惡,所以樓公子可怕的面孔一路鐵青夾灰,怒氣已到了個臨界點,只待爆發的時刻來臨,總而言之——我終究要完蛋。
瞧!多麼巧妙的連環效應啊!我先惹到父親,然後父親決心嫁掉我似的去惹樓氏夫婦,點明同居事實,要樓家負責任,然後樓氏夫妻責難兒子的沒眼光,最後樓公子只好找始作俑者——我,來狠狠捏死。
不過,我還是認為樓逢棠沒資格對我生氣。
清洗過後,回復一身清爽無偽,坐在床尾的樓逢棠依然保持僵硬的姿勢,幾乎成了一尊化石。
我從未見識過他形於外的怒氣,曾經我惹到他不快時,他會推開我轉身走掉,或者偶爾吻我,再丟下我,他這種自制力優先於一切的性格令我放心。常聽到有些女子被同居男友揍得遍體鱗傷,求助無門;至少樓棠逢有一流的自制力致使他不會以忿怒為藉口去揍人。老實說我很佩服他這點。
明知道他有話要談,不談清楚不可能允許我上床會周公,但我並不想呆呆地去引爆他的怒火燃線,要不,他就自己開口,否則我斗膽當做沒那回事,索性睡我自己的。
正要悄悄拉開被子躺上床。他背對著我,伸手壓住薄被,淡道:
「別想逃,我們勢必得說清楚。」
我曲膝以雙手環抱,坐在床頭,看他背影:
「好吧,反正明天要上班的是你。我多的是時間補眠。」
他緩緩轉身正對我,顯然已理清他要問的問題了。
「首先,我要知道為何你突然成了一名大地主的女兒?」
「我是庶出,沒什麼好說的。我並不姓鍾。」虧我父親居然沾沾自喜地介紹我叫「任」穎,是他「鍾」家唯一的女兒。好面子的他,竟然不怕見笑他人;老實說我還真是訝異極了。
他伸手扯松領帶,像是要讓自己鬆口氣一些,卻終究找不到合宜的舒適,索性一把扯了下來,將領帶丟在床被上。
我伸手觸到領帶的一端,像拔河似的一寸一寸拉過來,纏在手上把玩,卻被他伸手抓住末端,一使勁,我人已飛撲向他,讓他牢牢地摟住。
「我只是你的遊戲,對不對?」他咬牙問出。顯而易見,這一點嚴重挫傷他男性自尊;在知曉我所有背景之後,益加令他不能忍受。他根本早知道這是遊戲。
誰玩了誰,有差嗎?不是真心真意的兩性關係原本就是遊戲,他老兄恁地搞不清楚狀況?
「我也只是你的遊戲啊,樓公子。」我伸手撫向他臉頰,昏黃床頭燈的微光下,他英俊的臉孔有著立體如雕像般的線條,忍不住湊上前,輕咬他唇瓣,雙手纏在他頸子上。與他之間的關係,向來只建立在肉體上,讓事情簡單得多;其它危險的層面,不是我與他挑動得了的,還是少碰為妙。
他吻了我許久,口氣依然清冷如初。
「我愈來愈不懂你了,任穎。原本你那打扮是存心讓我難堪的,對不?」
我就說這男人厲害。至少相處三、四個月以來,某些方面而言,他是瞭解我的。
「可惜沒有成功。」
「不,你成功了。」
看他臉色又沉了下來,我當然明白他所謂「成功」的意思。無謂如何,樓公子的父母絕不可能接受我當樓家媳婦了,他們不重視門戶,但絕對看重女子的品德操守、性格心性,所以一個晚上我不斷地由樓氏夫婦眼中看到不置信——他們一直知道兒子有女人,但沒想到品味低下至此;搞不好酒家女都比我的扮相高貴得了。
我微笑,手指滑在他額角:「你介意什麼呢?你父母對我的觀感於你我何妨?只要我不是樓家的媳婦,誰都不能對我下評斷。」
「你肯定你不會進樓家門?」
「絕不。」我回答得沒一點遲疑。
「你一點也不喜歡我?」他灼灼的雙眼鎖住我漫遊的眸子,讓我不得不看他,
「喜歡呀,你是我遇過最好的情人,臉孔好、身材佳,誰能不喜歡你?」事實上他是我唯一親近過的男人。目前為止無從比較,但我並不準備招供這一點。
「女人都想抓住我,為什麼你不?」
我笑容像狐狸:
「那才值得讓你不擇手段抓住我呀!否則此刻我早已在外國逍遙了。」
他也笑了!是今晚第一抹笑容。
「我早該知道你不同。」那笑容很快又收起:「那麼,我想知道千金小姐為什麼想玩這種遊戲?」
唉,他就是不肯放棄是吧?看似已經要過關了,卻突然又轉入另一波問題中;與他做生意的人一定很難佔到便宜。他的手段是不管光明與否的,可以聲色犬馬對付色膽包天的客戶,也可以凌厲尖銳地折服難纏的對手,這樓氏企業有了他還真是幸福呀!可悲的是他老兄居然拿他商場上的手腕來對付我,真該死。
我看著壁鐘,他早已先開口:
「得到我要的答案之前,你不許睡。」
我離開他懷抱,坐在一旁,想著要坦誠還是要敷衍。但,何以真相會對他重要呢?
「你的每一任情婦都必須向你告白嗎?」
「我知道她們要人與要錢。但你並不,別再拿別人放在一起比;如果相同,我何必問?」他不耐地說著。
「好吧,我欣賞花花公子。世界上花心的男人很多,但有本錢花心的男人卻是少之又少,我愛你的條件,出手大方,並且理智,不會讓自己意亂情迷,只可惜你不肯好好與我了斷。那我對你的評價會更高。依照慣例,你該找下一個獵物了。」
「你並不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是吧?」他的目光更為銳利,並且含著困惑,
我受不住他欲穿透人心的目光,只好摟住雙臂踱到窗邊,輕鬆道:
「快樂對我而言只是一種過程,而非某個地方。與你交往的時日就是我要得到的。不是財物,也不是你的心;一旦那些東西向我壓來,對我而言都是麻煩。瞧,珠寶太多得租保險箱、錢太多會化不完,而一旦繫住了真心——那就該糟了。」我立即附加一句:「我相信你不會蠢得交付真心,我最欣賞你的沒心少肺。」
「世上要是再多些你這種女人,只會使「愛情」顯得造作廉價,該遭天打雷劈。」
他竟然笑了,臉色轉為典型花花公子壞胚樣,令我的心警戒起來,我最防備他談笑用兵時的面貌,比怒容更令人擔心。
「你在想什麼?」我努力維持著笑。
他走近我,雙手一伸,擱在我身後的窗台上,將我圍在他的世界中。
「我在想,讓你愛上我想必是件有趣的挑戰。」
不會吧?他老兄想談「戀愛」了?我的回應幾乎結巴:「你……你在開玩笑。」
「你看起來是這麼無情又譏誚,就不知一旦有令你牽念的男人之後,會是什麼面貌?我想知道。」
「當心玩得屍骨無存。這不是你我玩得起的遊戲,付出身體比付出真心實際,你最好明白。何況,將你貧乏且唯一的真心用來與我這個「不貞潔」的女人周旋,你大少爺的尊嚴往哪兒擱?」我努力表現理智與世故,提醒他我「花瓶」的背景。
危險的紅色訊號不斷在我心頭閃亮不已,我聽得到怦動的心跳,是我的?還是他的?
「無妨。你不是貞烈節婦。我也不是純潔癡男,沒有人吃虧。」他低低地笑著,咬著我的左耳垂:「與你談戀愛想必值得期待。我已明白留你下來的原因了。任穎,肉體之外,我要的更多。」
我的老天爺!這戲怎麼唱下去呀!
一股冷意由腳底竄升而上,我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因為貪玩而死得很慘,但
怎麼會這麼快呢?我不要玩這一種呀!
但情勢已由不得我了,誰叫我先玩弄了他?他要是會放過我才有鬼哩!
掂掂我的真心,我懷疑它是否存在,肉體的刺激一撩起就可以知曉,但那種關於虛無飄渺的「真心」,連我自己也尋不著。樓公子發動的遊戲可能很難玩。
不過,我還是心慌。
***
春夏秋冬對台北市而言,沒有什麼特別的景致,一逕的綿雨紛紛,舉頭不見青天白雲,低頭不見青翠綠地,逕自灰烏烏的塵囂瘴氣,全是大量車子排出的廢氣,也難怪肺癌盛行,全台灣的人們氣管上佳者少,有毛病者多。
追求生活水平的同時,無可避免大肆破壞環保。尤其台灣這種彈丸之地,說真的,也只能這麼過了。
在台北看不到四季,下了台中被那一股子炙熱曬得只道夏天正盛,忘了秋天是什麼風光,天哪,三十度,殺了我吧!
揮汗如雨地坐車到「冰晶夫人」畫廊,拎著小行李,一坐入母親辦公室的貴妃椅中,我立即癱在上頭一動也不能動了。
「落荒而逃嗎?穎兒。」母親接過秘書端來的兩杯芬蘭果汁,坐在我身邊美麗優雅地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