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麗女子看他的眼光是依戀與不安的。她喜歡他嗎?可真是辛苦的事了!愛上這種男人會是場災難。沒有人能以甜膩的情網來捕捉這只屬於自由空間的黑豹。想捕捉他,只會落個遍體鱗傷罷了。她瞭解他不多,但他掠奪的本質強烈到她一看即知。不要企圖去綰住他的心,否則心碎的會是自己;若有人心疼也就算了,但他不會的,他甚至會對砸碎的癡心冷笑。不能愛上他!她深刻明瞭。
悄悄抬起眼,他正在閉眼沉思些什麼;攬緊她身子的雙臂顯示出他的清醒。這個男人是頭高危險性的黑豹,卻又散發著嬰粟般致命的迷魂力,會讓人不由自主的癡癡跟著他。那端麗女子是喜歡他的,那她自己呢?一個處在被動情況下的情婦能談得上感覺那東西嗎?這男人不喜歡被真心捕獲,他酷愛掠奪不願奉獻的心。所以對他癡迷的女人是最可悲的那種人。他不會要自動捧來的真心,偏又追逐著不屬於他的虛無縹緲,用盡手段,即使耗盡所有的也在所不惜。他要的,是一顆追不到的心;所以她不能將真心付予。跟著他的遊戲規則走,她是個有職業道德的情婦,斷然不會違背他的需要。如果她愛上了他……那他花的錢就失去價值了!是不是?她相信是的。
窗外的景色是棉絮似的雲朵,排列在飛機的下方,彷若從高山上看到的雲海一般,又似是海岸上看到的波濤洶湧。這裡離天堂近嗎?天堂的光芒從不曾投射到她心中。那麼,眷戀敬畏之心也不是她該有的。上帝是太遙遠的事,信奉它者可得永生,不信奉的呢?地獄是唯一的沉淪之地了!這是一道簡單卻必須的選擇題;天堂或地獄。
他不是上帝的信徒,在他的世界中,他操控著一切,並且絕對的權威。全人類創造的信仰無法使他盲從附和,他自己創造屬於他的信仰!
她也不是上帝的羔羊。信仰是全人類的精神糧食,所以人類創造了它、畏懼著它,以它為心靈寄托。可是若是一個沒有心靈的人,若是一個不乞望上天堂的人,那麼上帝對他而言也不過是座可笑的雕像罷了!不問蒼生問鬼神,多少的歷史悲劇只印證了人類的貪婪愚蠢,幾曾見過神跡乍現來普渡眾生?總有大道理可說的,但那畢竟是自欺欺人罷了!
當情婦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糟;至少半個多月來,她的生活依然在過。沒有罪惡感,沒有羞恥心,人類自製的道德從來就約束不了她。是她墮落了嗎?依然上課當學生,依然我行我素做一個遊魂人物。
父親的死亡已經遙遠得不復再有記憶,也無任何傷心。他的死,改變了她的一生。她的出賣肉體,由眾多黑手推動而成——不是李正樹,就是王競堯,再慘一點,當更多人玩弄的妓女,總是有那麼一條非走不可的火炕之路。因為父親死得拖拖拉拉。
那生死未卜的三個月,她冷眼看著母親奔波告貨,父親在病床上從未清醒。來來去去的親友將探病當成例行公事,然後——那個女人來過兩次。
那個女人叫黃順如,一個三十三歲、跑了丈夫且不能生育的第三者。的確比她母親美麗了許多,是個事業型的女人。她的丈夫被別的女人搶走,所以她也來搶別人的丈夫,連兒子也要。當然,金錢也是不可少的;只可惜所有她即將搶到手的東西,全在車禍中付之一炬,什麼也沒有了!她來了兩次,送了兩束延命菊,悄悄的消失。也許,又去搶別人的丈夫了吧?
一切的錯誤,每一個人都有責任——父親的風流與下流,母親的容忍與膽怯,那女人的搶人成癖。可是,最後被犧牲的卻是她。沒怨嗎?騙誰?眾色美女也許會嫉妒她此刻躺在這個出色至極的男子懷中,受盡寵愛。但這卻不是她要得。明顯的事實是——她被上一代情仇糾葛之後的苦果所犧牲掉了!萬方無罪,罪在她!她這個有肉體可賣的女人活該承受這一切。孝順吧!也許有人會為她歌頌一番!賣身葬父是多偉大的情操!千古以來一直被傳頌著。
如果今天不是這金錢交易的情況,她會當他的人嗎?她不會。她會逃離這男人遠遠的;罌粟是沾不得的東西,一旦沾染上了,只有步上毀滅之路。上癮的結局從沒有好的,她自我保護慣了,那有可能放縱自己去幻想任何綺麗情事?!
收回原先環抱他的雙手,自己的身子卻仍在他雙臂的環抱中。她低頭看他的手,伸出食指沿著他修長手指的邊緣行走,不一會,被他的手抓住,合掌將她雙手包容在他的手心之中。她低笑出聲,霎時沉鬱的心情被陽光攻下一方角落。抬眼看他,他正好可以肆無忌憚吻住她的唇。
薄薄的紅暈印染上她向來蒼白的容顏。她低喘著將頭埋入他懷中。
近兩個小時的飛行中,就在他心跳與氣息相伴中渡過。依然能感覺到那一雙使終看著她、滿含幽怨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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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溫泉飯店下塌後,他隨即出去了。日本的時間比台灣快一個小時,抵達時是下午四點的時刻。飯店的西面對著一片海洋,拉開窗簾就可看得分明。
王競堯曾說她是只籠中鳥,永遠看著天空與日光處,渴望著飛翔。
可是,籠中鳥畢竟是籠中鳥,再怎麼渴望天空與大地,也飛不出去。
敲門聲打斷了她的凝視。
「哪位?」他走時交代的,不可輕易開門。
「是我。」輕柔的聲音來自伺機而來的端麗女子。
何憐幽打開門。
「他不在。」她以為他與她應當一起出去的。
「我可以進去嗎?」
「請進。」
沏上兩杯茶,各自在沙發上坐定。何憐幽沒有開口,但多少明白她的來意。有些好笑,情況像捉姦,也像妻子與情婦的談判。是情婦,但沒有妻子。他未婚,而這女子到目前為止什麼也不是。倒是她名不正言不順了!情婦也有站得起的時候,多好笑!
那女子畢竟是有社會歷練的;在高等的涵養下,自有一股沉靜氣勢。啜了口茶,挺直了腰,開口道:
「我姓黃,叫黃順伶。是老爺子萬中選一的機要秘書,也是未來王家內定的媳婦。」
何憐幽怔住了會。不是因為「內定媳婦」這事,而是,她叫黃順伶——她父親情人的妹妹。不錯,仔細看,眉眼間是相當神似的,只是黃順伶又更精緻秀麗了幾分。不是她曾刻意去查,其實父親藏在日記中的情書常有提到女方家人的瑣事;她在燒燬前曾看過一些,所以知道了有黃順如、知道了她家人的情形、知道了那一天他們打算私奔。比母親知道得更多;她母親頂多知道丈夫外頭有女人而已。
內定媳婦?她想當王太太?很好呀!何憐幽有些詭異的笑了!
「但願你早日達成希望。你愛他,對不對?」
面對這樣一個不出十八歲的黃毛丫頭,黃順伶竟然有些膽寒畏怯之感!她是個相當美麗又使人迷惑的女孩子,黃順伶不得不承認何憐幽有一種難以捉摸的神韻,會讓男人忍不住追隨其後、失魂落魄,一如王競堯對女人的吸引力一般。他們有一致的迷離,使他們共處時奇異的契合,讓第三者沒有介入的餘地!但……那不算什麼的!她才是王競堯需要的女人,她被老太爺訓練了七年,就是為了成為稱職的王太太。唯一的萬中選一。
「我愛他,你愛他嗎?」黃順伶穩住不安的心問。
何憐幽望向西斜的陽光,它正投射在那片海山之中,波光瀲艷的炫人心神;她淡淡的搖頭。
「我不愛他。」
「那麼,你會離開他嗎?」
「你現在尚無資格問我這句話。」何憐幽一逕笑得飄忽,嘲弄之意十足。她倒希望王競堯娶黃順伶。到時黃順伶會知道「王太太」的尊榮比地獄好不到那裡去。如果黃順伶當真這麼狂熱的愛上王競堯的話。
黃順伶被她的笑弄亂了偽裝的鎮定,急切又無禮的道:
「你知道他是誰嗎?『豹』集團那個小幫派只是他興致來時弄出來的玩具,打發無聊的時間而已。他並不是個混混流氓,他是『豪年集團』的繼承人!當今負責人王億豪不只是商界龍頭,更是政界大老,富可敵國,連當今的總統都與他稱兄道弟。王億豪你聽過吧?!是王競堯的爺爺。我愛他,願意接受老爺子選妃式的召入私人選美會中與一萬佳麗競爭;好不容易成了唯一合老爺中意的人選之後,我得拚命讀書,至少得有碩士學位,並且要成績優秀!然後接受各種國際禮儀訓練,又要投入公司中展現能力,才有今天的成果。我成了老太爺心中合格的孫媳婦人選,也才能伴在王先生左右辦公。我不是沒資格說的!你平白的冒出來,難道沒話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