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後的紀娥媚總是亮麗炫人,散發出成熟的風韻;不過那其實沒幾分真實性,她的迷糊與天真,加上拙劣的持家方式,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其實成熟不到那裡去。但,這樣的她,與英挺成熟、極富男人味的邵飛揚倒是很出色的一對,兩人走入凱悅,就引來不少注目的眼光。甫回國的邵飛揚還未正式在媒體上曝光,而紀娥嵋極少涉足社交圈,基本上,是不會有人認得他們的。但他們身上炫人的風采,與出色的外表,教人開始猜測他們是那對名流夫婦,而不禁為之頻頻側目不已。
「想不到那麼久了,你還會記得我,並且居然還找得到我!」填飽肚子後,她開始有力氣與他閒話家常,問出她一直疑惑著的問題。
他費了好大勁兒才找出她,在三年前委託徵信社陸續收集有關她的資料。她二十五年來的生活,他全部瞭如指掌。其實是紀允恆給了他線索。沒錯,在美國時,他沒見過紀允恆,可是紀允恆入「飛揚」後,他的弟弟邵平遠注意到了,一看資料才知道他的母親是紀娥媚,並且從未結婚。她騙了他二十五年,她根本沒嫁人。於是,邵平遠在他指示下開始收集她的資料,並且在兩年前派紀允恆到美國。他一直在暗處看著紀允恆,評估著他,在他請調回國時,邵飛揚也決定該是面對一切的時候了。
他知道二十五年前她不惜放棄學業、不顧家人反對的生下了孩子,甚至被父母趕出家門。那個時代,未婚生子是件奇恥大辱,道德的壓力、親友的不恥,這麼孤苦的環境她是如何熬過來的?但她挺過來了,沒有被生活壓垮,沒有怨天尤人,她樂觀的天性仍在,三分幸運加上七分才氣,她有了今天的成就。孩子是誰的從來不是問題。出生日期假不了,他對她的瞭解假不了。
第三章
紀娥媚從來沒有想到動手煮一頓簡單的午餐會是那麼困難的事!她向來對所謂的千金小姐不屑之至,想不到自己也是嬌貴得可以!她不知道該拿這種情況怎麼辦?瓦斯已快用完,上頭火苗由大火轉為小火,在那邊苟延殘喘的燃燒著。她確定平底鍋中已炒了十分鐘的蛋炒飯還需要二十分鐘的火候,米粒還是白色的,以前在外面吃好像全炒成醬油色才算完成。至於為什麼它會散發出焦味,就令她萬分納悶了。另一邊煮著玉米濃湯,蛋花一直跟著沸騰的水溢出鍋外,她只好一直加水下去,現在已經倒了滿滿一鍋了,可是湯卻沒有變濃。這樣能吃嗎?她餓扁了,而外面又太冷,她可不打算出去吹冷風,就為了一頓午飯——送瓦斯的怎麼還沒有來?
火快熄了。
電鈴聲宛如天籟的響起,從烏煙瘴氣的廚房中奔出來,她連忙去開門,被灌入的冷風吹得直哆嗦。
「送瓦斯。」有些低沉又有些尖銳的聲音在門外說著。
她看清是一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小男生,大概是變聲期吧,聲音才會怪怪的。天哪,他不冷嗎?學生夾克實在單薄得可以,夾克內就只見一件卡其制服,戴著帽子看不清長相,衣服給瓦斯桶弄髒了。不過這男孩十分高大,一七五以上的身高,看來很強壯,才搬得動這瓦斯桶,要爬四樓呢!
「你沒有叫瓦斯嗎?」男孩不耐煩的問著,看著桿在門口一臉莫名的紀娥媚。
「有!有!」她忙讓開。心中還在想他會不會冷的問題,是K中的制服,名校耶!但他們K中的冬天制服有待加強,御寒的程度實在令人懷疑。
「廚房失火了?」男孩大吼,放下瓦斯奔入廚房。
「呀!」她猛然想起她還在煮東西,怎麼會有那麼多黑煙呢?剛才怎麼沒有發現?她急急跟了進去。
「你在胡攪什麼鬼東西!食物很多浪費不完嗎?」男孩出口就是一陣大罵!
「我在煮飯,要吃的,看看你做的好事!」她大叫,指著爐上那盤精心照顧的蛋炒飯被水浸浮上來,一顆一顆焦黑得嚇人!完了!這下子她還是得認命的出去吃。
「那有人炒飯不加油的?而且還不拿鏟子翻動一下?你以為只要打一顆蛋,放一碗米就可以等吃了是不是?」男孩不敢置信的問她。天!這笨女人用米粒做蛋炒飯!
她的確是那麼想。可是在他宛如看白癡的眼光下,她可不打算承認錯誤。「我——只是忘了!」老天!帽子下的他劍眉星目,長得可真是好看。
男孩顯然當她是大笨蛋,不打算理她了。他將瓦斯扛進來,替她裝好。這個時代沒幾個人用得起瓦斯,也沒幾個人有幸去糟蹋一顆寶貴的雞蛋。男孩認為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是生來浪費糧食的,他敢打賭她根本不知道餓肚子的滋味——一個很怪異、很不文雅的叫聲從紀娥媚肚子中響出來。
男孩詫異的看向身後那個捧著肚子怒瞪他的女孩——一個相當漂亮的女孩。
他太清楚這種聲音了——看來只有依賴那一鍋混濁的蛋湯解饑了;她還是抵死不出門,早餐加中餐僅靠那鍋不知能不能喝的湯——今天真是個悲慘的星期天!她開始懷念學校餐廳每天供應那一些食不知味的食物。人類最基本的慾望也只是充飢而已。她發誓,以後用餐時絕對不會再邊吃邊批評了。
「你要吃這東西?」男孩不敢置信的問她。那鍋湯——不!那鍋熱水中的蛋花已經浮出流掉了,只剩一團蛋黃沉在鍋底——即使雞蛋是他這一類人一個月來難得吃一次的東西,屬於山珍海味,可是他仍確定,打死他他也不吃這鍋東西,即使裡面有蛋黃也是一樣。
「要你管!裝好了就走啦!」想不到她紀娥媚也會有被憐憫的一天,更何況這是個年紀比她小的男孩子。
男孩其實也不大想理她啦!不過,為了避免讓她再去浪費食物,他決定替她做一餐。看向半開的紗廚,裡面還有兩顆蛋,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佐料,那批一佐料全部沒折封過。於是他拉高袖子,開始替她整頓午餐。方便的是她有電鍋,裹面有白米飯。
紀娥媚實在想叫他走,可是看他那麼俐落的炒炒弄弄,好像很有兩下子,就吞著口水看著他把相同的材料做出香噴噴的味道。那鍋熱水給他倒去了一半,他又開火,打一顆蛋,加蔥花,加玉米,沸騰時再用太白粉去勾芡,再入味素鹽巴,濃湯就真正完成了。
「好了,我要走了。」男孩宣佈。
「哦,哦!等一下。」她匆忙記起要拿錢給他。男孩已經站在門口了,冷冽的風吹得她寒冷得半死。在房中拿錢後,又臨時起意抽出一條她剛編好自己要用來過冬的白藍相間的圍巾走出去。「來。」她交錢給他,順手替他圍上圍巾。
「做什麼?」男孩有些被嚇到的問,呆呆地看著這條手工精緻的圍巾。
「送你呀!算是謝謝你拯救了我的胃。」她還替他打個結。
男孩有些猶豫,但寒冷的天氣中,一點點溫暖是很讓人不捨的,而他的確很冷。最後,他撇了撇嘴角,揚起一道眉毛。「謝了!不過我要救的不是你的胃,而是那些可憐的食物。」說完,一路笑著出去。
紀娥媚重重甩上門,生著悶氣。那小鬼可真會諷刺人。不過,她的氣很快的消了。飯桌上傳來的陣陣香氣將她的三魂七魄全勾走了,迫不及待衝過去,開始狼吞虎嚥了起來。
在這種經濟情況剛有起色的社會情況中,紀娥媚知道自己非常幸運。她的父母都有很好的職業,父親是在最新穎的事業——紡織業中工作,是某大廠的主任,月入上萬。而母親是銀行職員,也是鐵飯碗。兩人的收入讓一家五口子生活優裕,皆可以受高教育。她上大學北上,租屋而居,月租八佰元外,父母還給了她三仟元零用。而三仟元是一般上班族的月薪了。她讀的是室內設計這一門新穎的科目,可是她花費不凶。以一碗陽春麵只要三塊錢來計算,她一個月的伙食用不到五佰元,置裝買書之外,還可以存下兩仟元的零用錢。
買一輛腳踏車代步本是她下一個目標。可是那種前面有一條橫的腳踏車讓女孩子騎實在不雅觀,反正走到學校只有二十分鐘,天天坐三輪車又太花錢了。可是存這麼多錢不花相當可惜,寒暑假回去都要繳回父母手中充公。
從郵局領了這個月的生活費,就低頭瑟縮的沿著石子路走。又一波寒流籠罩在台北市的上空。她穿了兩件毛衣,一件大衣,戴毛線帽,足蹬皮靴,還是覺得寒風刺骨。她實在不相信書上所說的那句「台灣四季如春」的鬼話。不到十度的氣溫與北極有得拼了。再冷一點的話,老天恐怕就要下雪了。——咦,好像走錯路了!她怎麼來到垃圾場了?又好像不是垃圾場,一堆一堆小山高的紙箱、報紙與玻璃瓶,看來都像是有人整理。比較像是收購破銅爛鐵的置放地。以前沒走過這一條路,她有些好奇,一堆一堆小山似的東西後頭,好像有間小屋,很克難的以木板、鐵片釘成,至少這是有門的。門外,有兩個身影正在搬三輪車上收購回來的報紙。是那個穿學生制服的男孩,熟悉的背影扯動她的心。是他嗎?那個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