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則體面多了,斯文的面孔,微胖的身材,像是敦厚的讀書人,又像是個老師。一雙本是溫和的眼,正閃著不贊同的眼神看她。
紀娥媚心中有些了然了。
「請問?」
中年男子主動介紹:「她是邵太太,邵飛揚的母親,這是他弟弟。我姓王,是邵飛揚的導師。」
「請進。」她輕輕說著。
在倒上四杯熱茶後,氣氛一時之間沉默得窒人。
王老師清了清喉嚨,在邵母乞望的眼光中,首先開口:「呃!我們都知道,是紀小姐使他的成績回升到校園排名,並且各種考試都名列前茅,也是紀小姐給了他很多幫助——」
「是他自己努力來的。」紀娥媚開口。一連串的場面話之後接續著不堪的苛責,她正等著承受。
「他今天到學校辦休學。」王老師開口說著,緊緊看著她的反應。
紀娥嵋臉色瞬間蒼白!他果然去做了!
「紀小姐,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過阿揚吧!你是千金小姐,我們邵家高攀不起!你又是那麼成熟美麗,我們阿揚只是一個毛頭小子,配不上你呀,他昨天說不要出國、不要唸書,只要娶你……他……太衝動了,佔去你的清白……他還未成年、不懂事,我替他向你賠不是……我做牛做馬都會賺錢補償你的,你放過他吧……」邵母硬咽不成聲,一雙佈滿厚繭枯乾的手恐懼的抓住她的手臂乞求。
是的,在他們眼中,她是一個成熟的女人,誘拐邵飛揚偷禁果的壞女人。他們之間美麗純潔的愛情,在他人眼中只是失控的慾望而已。而她恰巧年紀比較大,自然所有的箭頭全朝向她而來!全是她的錯,引誘一個上進有為的少年,毀滅少年的前途,讓少年的家人害怕失望……
「出國?」出國又是怎麼回事?她不明白。
王老師搖了搖頭。
「邵飛揚是我教過的學生中最出色的一個,深受各科師長的欣賞,因此一致推舉他到美國當交換學生。不僅校方會供應他一年的學費及生活費,假使他成績優異的話,還將會被推薦到哈佛大學讀書,並且四年獎學金全額供應。以他的家庭狀況,這消息是他所能得到最好的幫助。兩年來他一直朝這方向努力。可是現在,他甚至不念完這學期,還有半個月就寒假了,他也不在乎。今天的休學手續暫時被擱置,我們希望紀小姐能為他著想,勸他把握良機。他的才能與家人衷心的盼望,都不宜在此刻為了一時的迷惑而放棄,讓人失望。結婚是人生大事,要結也不一定要急在現在。紀小姐也是學生,應該瞭解事情的輕重緩急。你們有的是時間,可是這麼好的機會不把握,將來他會很辛苦!」
再怎麼看,也不會有人將紀娥媚看成煙視媚行的壞女人,她的美麗清清雅雅,氣質乾乾淨淨,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女孩。也只有這種正經又美麗的女人才會迷得邵飛揚魂不守舍。王老師心中也有些不忍。兩人除了年紀外,真是相配的一對,只是戀愛的時機太不合宜,晚個幾年再相遇,那必定是好事良緣。可是,現在卻只會造成眾人的擔憂困擾。
「你是壞女人嗎?」邵飛揚的弟弟突然這麼問,嚇了他們一跳。
邵母急叫:「平遠!你……」
紀娥媚淡淡一笑,眼中盛滿無盡的哀愁。那種淒絕的美麗,使邵平遠楞了一下,小小年紀第一次感到那種悲哀的美麗;他坐到紀娥媚身邊,仰首看她,天真道:「你不要哭,你是好女人。」然後他又強調;「你和新娘一樣漂亮!」
「謝謝!」她輕撫他的頭。
「紀小姐……」邵母遲遲的看他。
「我會勸他的——而且,我會做出對我和他都最好的扶擇。」她幽幽的承諾。
邵母突然對她下跪,紀娥媚連忙扶住她。
「伯母,不要這樣!」
「謝謝你,紀小姐……你大人大量,放過我家阿揚……他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我代他向你賠罪!」邵母甚至要向她磕頭。
紀娥媚流下眼淚跪在她面前,心碎的摀住臉。
「求求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不要再折磨我了!」
邵母無措的起身!不知如何是好……王老師站起來道:「我想,我們該走了。」
紀娥媚強裝出堅強的面孔,在幾次深呼吸後,替他們開門,硬咽的喉嚨擠不出一個字。
三人出門時,小男生頻頻回頭看她,含著一種深意,她不明白那是什麼,而她此刻也沒心情去深思。關上門,她跌坐在地上,她早該知道的,幸福的代價要用無盡的苦難來補償——所以她總是不安。
唇角勾起了回憶的笑:第一次見面時,他征服了她的胃!在三個月半前……在平安無事、充滿笑意的兩個月單純的日子中,他成了她唯一的依賴。他做著美味的早餐,到她房間將她挖出溫暖的被單,將她的生活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情愫的暗潮在那時已然澎湃,只是兩人不明白那是什麼罷了。轉折於那一個大冷天,風雨交加,爆發了他們抑制不住、不能自己的情感,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而然的發生……他們獻出了彼此,毫無保留……
夠了!夠了!他們曾經有這麼美好的一段。對她而言,此生再無奢求。她有他純摯的愛,有他全心的守護,就能伴她一生——何況,她有他的孩子。她會把他生下來,離經叛道的未婚生子,獨自一人承擔往後接續的苦難。父母親友所不能容是想像得到的,學業無法完成也是必然的。孩子!她只要他們的孩子,總會熬過來的,她知道!
當夜,她要他過完這學期。只有半個月了,他沒有理由不去讀完。她並且做了一個她永遠達不到的承諾,她說寒假回家後,會再北上與他去公證結婚。所以他答應了!狂喜的計劃他美麗家庭的藍圖,吵得她不能入睡,與他嬉鬧到天亮。她沒有說早上發生的事。她要好好的過完這僅剩的半個月,讓他的愛更深刻的鏤刻在她心深處。
這半個月來她幾乎是瘋狂的鬧著他帶她去玩名山勝景,在每個夜晚中驚醒哭泣的緊摟他!有時他會嚇到,醒來問她怎麼了?她只是絕望的要他說他愛她。他的懷抱是她短暫的港灣,能讓她尋得自欺的安寧——一封沒有寫明寄信處住址的信,捎到汐止,幾乎使邵飛揚瘋狂!他才記起一件重要的事,他從來就不知道她家住那裡!而她嫁人了!嫁給別人了!那一張鮮紅的紅帖像是他流出的血!飛揚:寒假回家,家中發生一件不幸的事。
家父工作的工廠,因家父一時不察遺失一筆巨款,工廠要追究,並且打算訴諸法律責任。
父親的友人提供這筆金錢解圍。但條件是——要我嫁給他。
我愛你,飛揚,可是在愛與孝之間,我選擇了挽救父親。因為我知道,一旦嫁給了你,只會使你的家庭情況更加雪上加霜。
金錢是醜陋又現實的東西。人們創造了它,卻總被它牽著鼻子走。
升學去吧,飛揚,升學才走你唯一成功的路。
我們此生注定無緣,倘若他日重逢,願你已覓得嬌妻,生得嬌兒,與你一同圓美麗的夢。
祝:健康娥媚別筆
第五章
一庭秋雨,薄薄涼涼的落到地面。
座落陽明山住宅區之上,傲世獨立的二層樓歐式華麗大宅,一千多坪的佔地規劃著游泳地、網球場、小型高爾夫球場,在屋前有美麗的玫瑰花園。
這是十年前邵平遠在邵飛揚的指示下,回國請人建造的宅子,像個美麗的小城堡。
邵家一家四口,算是真正的團圓了。在邵飛揚的帶領下,他們全部回到離開二十年的台灣與邵平遠會合。
苦盡甘來,享盡榮華富貴的邵母,六十來歲的人了,卻仍是有滿心的憂慮。三個兒子都沒有成家的打算。
對大兒子,她有著滿心的愧疚。至今她仍不敢說出當年曾經去找過紀娥媚,迫使他們分手的事。兒子是這麼死心眼,偏偏他心愛的女人早已嫁做他人婦,她提也不敢提要兒子娶別人的事。
至於老二邵平遠,在美國求學時從不與女孩有來往,以為是對外國女孩沒好感,於是在十年前要大兒子派二兒子回國成立公司,才會有機會認識自己國家的好女孩;想不到他都三十八歲了,卻仍不沾女色!他又那麼沉默,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老三邵鎮雲就正常一些了。三十五歲,英俊瀟灑,因為兩個兄長不娶,他也樂得單身,完全被西方的教育所影響,算是活潑一些。
她向上天祈望,回台灣是好事,只要每個兒子都能順利成家,今生就別無所求了。
「飛揚,才剛回來不要忙公事。平遠,你應該讓你大哥喘一口氣!」邵母端了兩杯香片到書房,對著兩個兒子叨念著。